直到下车看到陌生人进了自己家,孩子们这才慌了,猛地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惊慌失措地高声叫喊着“你们不能进去”,迈开自己最大的步伐以最快的速度一前一后冲回家,接着就看到那些陌生人已经把他们的衣服和鞋子潦草打包好了,扭头过来和颜悦色地说道:“别担心,我们会帮你们找到新家庭的。”
呆立原地的Sam突然放声尖叫起来,像他看穿这些社工的虚假皮囊,看到掩藏在其后的恐怖骷髅,像他看到了怪物,看到不属于人类的东西进出在自己家里。
随后追过来的Linkin医生见状急忙蹲下来安抚Sam,一边用手帕为他擦掉眼泪,一边告诉他那些人是来帮助他们的。
“他们不是!他们要拿走我的东西!”Sam哭着说道,抬眼看着身边的哥哥,“还有Dean的!他们是小偷!”
“不不不,Sam,听我说,他们不是。”Linkin医生轻柔地将Sam抱进怀里,一手抚摸他的头一手拍着他的背,“他们是来帮助你们的人,他们会照顾好你们。”
“可是我要爸爸妈妈……”Sam不依不饶,倔强地在男人怀中挣动踢打着,哭得几乎无法呼吸。一旁的Dean也咬着嘴唇不出声地哭,衬衣前襟早已被他和弟弟的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大人们看着哭泣的孩子也心碎得红了眼睛,面面相觑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Sam最后哭着在医生怀中睡去,而Dean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手里抓着Bush小姐递过来的手帕。
他们最后还是被送去了收容机构。Sam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高低床上,Dean就坐在自己身边,脚边放着他们两人最简单的行李。较小的男孩急忙坐起,惊慌不安地揪着哥哥的衣摆问他这是哪里。
“暂时收留我们的地方,Sammy。”因为哭得太久,Dean的声音非常嘶哑。他皱起眉头,难受地摸了摸喉咙。
他是清醒的时候被人带到这里的,接待他们的正是机构负责人。对方是一位黑人女性,曾经做过某个社区的神父,后来因为怜悯众多无人照顾的孩子才来到这家机构工作。但她看向Dean时,不像其他人那样只剩可怜他们的表情,表现得温和沉静,按向男孩肩膀的手很有力,她诵了一小段圣经,给他们祝福,告诉Dean他们在这里会得到一切帮助,告诉他即便遭受苦难也应相信上帝,相信光,相信自己的坚强与勇敢。
那一小段经文安抚了Dean。对方从医生手中接过尚在熟睡中的Sam,带着孩子们来到为他们准备好的房间,Dean看到墙上的十字架,默默低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医生临走前给Dean留了一张名片,告诉他有任何困难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给他打电话。
醒来的Sam坐在床上左顾右盼,陌生的环境让他紧张。将身体往哥哥那边挪了挪,他像往常一样歪着身子靠在了哥哥身上,期期艾艾问他是不是他们以后真的要一直住在这里。
“会有人来收养我们的。”Dean伸手抱住Sam,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头顶,一只手安抚性地捏着他的颈后。Sam一手抱着哥哥的腰,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握住哥哥的一只食指,沉默许久。
“我们是真的……没有了爸爸妈妈吗?”
弟弟的声音被困在胸膛里,闷闷的,苦苦的,很犹豫,在发抖。十岁的男孩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虫子狠狠蛰了一下,像他的心脏肿起来了,所以才会又闷又痛。他想起被放在证物袋里的驾照,想起驾照上那两张染血的照片,照片上父母甚至还是笑着的。
“但是你还有我,Sammy。”
Dean不知该如何回答弟弟,只好如是说道。
男孩在哥哥怀里动了动,最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至少Dean还在这里。
阴云直到那天晚上都没散去,翌日清晨天空就下起了小雨,雨势越来越大,断断续续,直到第三天仍没有停歇的迹象。
Winchester夫妇的葬礼就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早晨举行。
葬礼的钱是由Linkin医生、收容机构负责人以及几个可怜这对男孩的警察一起捐助的,仪式很简单,参加的人也很少。Dean和Sam穿着小小的黑色西装并肩站在墓碑前,雨落在他们脸上,很冷,Sam没忍住自己的哭声,Dean忍住了。参加葬礼的人在Winchester夫妇的棺木上放上了白玫瑰,Dean看着它们,只觉得视野中的一切都被雨水打湿、模糊。灰色的石碑与葱郁的树,铅色的天空与黑色的车辆,它们逐渐化开,边缘渗透浸染,最终只剩一团分辨不清颜色的色块。
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怪物正在吞食它们。
一切都变得不再明晰,一切都只剩残影。
Dean在惊恐之中扭头,唯有哭泣的弟弟依然轮廓清晰地站在自己身边,他小小的肩膀颤动着,胸膛起伏着,哭声混杂进呼吸声里,在落雨的声音里黏腻得像一滴落在手臂上的汗水。
色块当中,棺木被放入事先挖掘好的墓穴里,泥土被铁铲掀入坑洞之中,洒在棺木上带起一串闷响。
身边Sam的抽泣声变得又大了一些。
男孩凝视着墓碑,拼命想看清上面的名字,却又拼命地阻止自己去看清。
Sammy只有我了。
他想道。
我只有Sammy了。
他用力握紧了Sam冰凉的手。
尽管他也未能察觉,他的手也如弟弟的一般冰冷。
TBC
第四章 04
男孩们在收容所里已经暂住了两周,却仍未从失去双亲的悲痛中走出。睡在下铺的Sam经常会半夜里哭着惊醒,抓着被子口齿不清地叫哥哥的名字,上铺的Dean被叫醒之后会匆忙爬下来,钻进弟弟的被子里,将他抱进怀里,重复着“我在这里”,一边轻轻拍打他的背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跟着弟弟一起哭。
几乎每一次,Sam都是哭着睡着的。之后或许还会再惊醒一两次,又是抽泣,又是无助迷茫地呢喃。Dean只能一直那么抱着他,眼角又痛又涩,鼻尖发酸,还不敢就这么哭出来。
十岁的哥哥总是记得从前爸爸说过的话——
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好弟弟。
然而想起爸爸的声音,男孩再如何坚强也还是忍不住流下悲伤的眼泪。
他想爸爸,想念妈妈,他想念自己的床,想念那些在院子里烤肉的日子。
啊想念爸爸的胡茬也妈妈金色的长发,他也还想被爸爸扛在肩上,或是躺在妈妈的大腿上迷迷糊糊睡着。
男孩想自己的家。
他想有人照顾自己,有人保护自己。
“It’s okay,Sammy。”
他在弟弟耳畔低声轻喃。
他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他们会找到愿意领养他们的好心人的。
是的,他经常见有人来收容所领养别的孩子,有的比他大,有的甚至比Sam更小。但不是每个被领养的孩子都能一直待在寄养的家庭里,他也见过被领走一周之后又回到收容所的孩子,多数都是十四五岁的,有叛逆的眼神,他觉得是因为他们不够听话所以才被送回来。
Dean总是告诉Sam要听话。
“我们乖一点,就能早一点被领养。”每天早晨帮弟弟系鞋带的时候他总不忘提醒,Sam很乖,学着把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旅行袋里,有时还会帮着把哥哥的衣服一起叠好。
周四是每个孩子都会努力表现的一天,因为每个收容机构在这一天都会在待领养的孩子里评选出最优秀的那个,一旦有领养人来到收容所,他们会优先推荐那些孩子。后来Dean和Sam也学到了,在摄影机面前表现得乖乖的,努力表现得聪明优秀,可他们怎么都比不过那些会打篮球、会弹钢琴或是会唱歌跳舞的孩子。
Sam看着那些多才多艺的孩子,经常会露出悲观的表情。他悄悄问过Dean,如果他没法做得和他们一样,是不是就没法被领养了。他也不是讨厌这里,只是……不喜欢。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热心,都热切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找到合适的寄养家庭,可Sam始终忘不了最初的那天,他们像塞着垃圾一样草草把他和Dean的东西塞进一个包里。
父母去世后,同学们看他的眼神也不同了,有些人躲躲闪闪地偷看,似乎好奇他跟以前有什么不同,而有的坏男孩会直接大声叫他“流浪汉”。每一次他都会大声为自己辩解,冲他们大吼自己不是流浪汉,他甚至愤怒地同他们动手了,可不管输赢,那些男孩从不肯改口,他们还是围着叫他“流浪汉”,嘲笑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他厌恶他们,甚至憎恨,他用一支笔戳破了其中一个男孩的手臂,他们叫嚣一定不会有人肯收养他这么坏的孩子。
他们看他的眼神也像在看被人遗弃的垃圾一样。
可他不是垃圾。Dean也不是。
他们不是垃圾。
敏感的Dean察觉到Sam对收容所的抗拒,也能感受到弟弟的悲观。其实他也想过那个问题,他想过如果一直没有家庭愿意领养他们该怎么办。他和Sam已经很努力很听话了,如果有人愿意领养他们,他什么都愿意做。
“会有人来带我们离开的,”Dean却只能这样安慰弟弟,把他拉进怀里,亲亲他的头顶,“我们会有一个新家的,Sa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