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Dean并不想把Sam和那些人相提并论,Sam没有伤害过谁,他甚至还企图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终结一段被他们定义成错误的单恋。
疼痛在掌心蔓延,而奇怪的是,那袭痛楚最后居然顺着血液撞进了心里,疼得Dean突然身体一震——他不愿看到这样的Sam,这不该是出现在Sam身上的姿态。
该说点什么了。
快点开口吧。
“那是……那是错的……”
除此之外,Dean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了。因为他很在意,在意得要命。他不能放任Sam,他们刚刚一起纠正了第一个错误,他不想Sam接着又犯下第二个。他记得当年的游行,记得暴动,他记得自己老鼠般幽暗的暗恋,记得校长和今天那个男人侮辱过他的话,他更记得绞刑架,记得绞刑架上的绳索,记得那些人被推下时的死状。
——Dean甚至想不起要好好探究Sam为什么会真的爱上他,想不起担忧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弟弟,只是拼命地想挽回,拼命地想把Sam从已经高高悬起的绳索下面拉开。
从最初开口到沉默等待Dean开口,Sam一直忍耐着,忍耐着他的惶恐不安与想哭的冲动。他心中尚还存有一丝侥幸,他知道Dean和他一样,他忍不住去想象一个不那么糟糕的结果,直到他终于听到兄长的声音,直到那些简单的词汇生硬挤入耳中,木楔一样钉入大脑。
他预想过最坏的结果。
这就是最坏的结果。
比起Dean一声不吭地离开或是愤怒咆哮,这已经好太多太多。
可眼前轮廓分明的一切还是渐渐化作模糊的色块,他分不清床的边缘与自己的脚趾界限在哪里,床脚好像融化进了地板里,而地板的颜色也糊作一团,好似融化的黄油,他感到一阵恶心。
少年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哭了出来。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拉紧,跃动着电流般的疼痛。心脏好似被巨石碾碎,碎地血肉模糊,不成片段。他慢慢佝偻起背,艰难喘息,任由眼泪雨一样从脸颊砸向遥远的地面。
在Dean面前,他好像永远都学不来什么叫坚强,他学不来那些拼命掩饰痛苦的能力,学不来如何咬咬牙就能笑言一句“我没事”。他好像一直都只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摔倒了会叫痛,痛了会哭,会迫不及待地想扑进兄长怀里。
可是他没有道歉,他没有像当时面对Sean那样怀有一颗充满歉意的心。就像如果他现在站在这里向Dean道歉了,他就得为自己的行为和这个结果定论,他就得接受它们,就得乖乖地收起自己所有的憧憬向往和不羡慕,就得继续在教堂忏悔千万个日夜,得重新受洗,得用圣水洗干净他沾满淤泥的肮脏肉身。
那是错的。
他听懂了Dean的判决。
就像曾经有人这么对Dean说过,像几个月前Dean也这么告诉过他。
那时候他们都接受了,拼命地想从漆黑的深渊里爬出去。可现在他攀爬得满手是血,遍体鳞伤,依旧看不见光;他宁愿下坠,宁愿落进深渊底那腐软的泥泞里,他宁愿沉没,在散落的尸骨里游弋,摸到一截断骨,就当那是曾经保护过Dean心脏的一段肋骨,当是他从Dean那里得到过的一个错误的眼神或是只言片语。
他不肯道歉,不肯放弃自己的错误。
“我很抱歉……”然后他听见Dean道歉了,他听见Dean叫他Sammy,可是Dean却没有走过来,像往常那样抱住他。
这一秒,少年有些憎恨兄长,他憎恨他此刻的谨慎,憎恨他诚恳的道歉与亲昵的称谓。然而他什么话都说不出,紧咬着牙,徒然地眨了眨眼,让睫毛能抖落沾上的眼泪。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他想。
内心里充满了无可触碰的疼痛。
TBC
第二十九章 29
原本应当充满快活与期待的毕业旅行也因为这一晚的事而变得别扭尴尬。Dean很想按照计划继续去到他们第二第三第四个目的地,可经历了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继续享受这样的旅行。
在他支吾着提出想提前回去时,Sam也没有反对。
Sam那晚哭了,草草洗了澡,钻进被子里,晚安也没睡就这么背对着他睡了。
翌日他试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同Sam打招呼,他说了一句“早安”,Sam也说了“早安”,可接下来Sam那毫不掩饰的眼神却让他一瞬忘却了所有还未说出口的话。
一定有人在他的胃里放了一条蛇。
那之后,尽管Sam的言行都规规矩矩从不出格,尽管在人前的时候他也懂得收敛,可只要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Sam就再也不会掩饰了。Dean甚至能感受到被刻写进那些爱意里的困顿忧郁,能品尝到隐藏其中的一半酸涩一半又甜苦参半的味道。
一开始Dean还会试图扭转他们之间的怪异气氛,他像往常那样说话、打趣、开玩笑,他会给Sam买一堆吃的,嫌弃Sam的身高和肌肉,他甚至试图在驾驶途中故意挑起与Sam的争执,可Sam总是很平静地应对,只是扭头过来看他时,眼神炽烈得像燃烧的恒星。
他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那是错的”,在看到Sam露出受伤的表情时又不忍心地道歉。
Sam从没接受过他的道歉,也从没向他道歉过。
像少年忘记了这回事,忘记他犯了错,忘记他正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荆棘小径。
少年不管不顾,像扑火的虫蝇。
而Dean却害怕自己焚烧着的火焰会点燃Sam脆弱的薄翼。
他装不下去了,坚持不了了,又心疼又胆怯,劝导过无数次,最终也只能换来沉默或是敷衍的轻哼。
Dean想回家,他不敢继续和Sam待在同一个房间同一辆车里,他嘱咐Sam回去之后一定不能让Neill夫妇看出点什么,少年扭头漠然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
可不走运的是,以为孩子们还会在外面待上至少半个月,Neill先生便趁着年假也带着妻子出去旅游了。男孩们背着包走进空无一人的家,Dean忐忑地吞咽着,Sam却径自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水。
“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他把水递给Dean之后丢下这么一句就上楼了。
从那天开始,除了进餐,Sam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Dean有时熬不住自己的担心总会不时去敲Sam的门。Sam开门时总是磨磨蹭蹭,可Dean看得出他没有生气,反倒还有些畏缩。可他的眼神依旧直白,直白到让Dean突然后悔敲门了。他想说点什么,却总会想起那天Sam在他面前沉默哭泣的样子,那让他的心口至今都会隐隐作痛,让他想倾身抱住弟弟——虽然把这件事称作“错误”,可他不想把过错归咎到Sam头上。
几次之后,或许是觉得这样做Sam也会感到厌烦,Dean只好装作和同学有约的样子每天在午餐后出门,他把空间留给Sam,也不想Sam一直闷在房间里。
而他总是一个人去了教堂。
十八岁还是最傲人的年纪,青春耀眼,可Dean只觉得沉重。他不想与众不同,不想有那些让他惶恐的秘密,他希望自己从没爱上过数学老师,从未因为受辱而揍过校长,也没有在电脑里藏上一堆不该被人发现的东西。
他希望自己从未因为自己的性向而每日在巨大的十字架前低头忏悔,更希望此刻也不必因为自己被弟弟爱上而惶恐地请求主的宽恕。
他甚至不敢告解。
他是Sam的哥哥,而Sam才十四岁。
坐在长椅上,他一遍一遍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却从未得到过什么答案。他只是难过,偶尔甚至会感到愤怒,可最让他茫然的却是他竟不知道他这怒意究竟是冲谁而去的,他不知道自己愤怒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也许他生活在一个球形的鱼缸里,曲面扭曲了目之所及,所以他也从不知道真实的世界究竟为何。
每天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回家,也总是不忘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简单好料理的食材回来。尽管也收藏了不少食谱,但实际动手的机会少之又少。这几天的三餐他算是尽力而为了,Sam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可他还是不敢厚着脸皮问一句“好吃吗”。
一个人洗干净了蔬菜,把买好的汉堡肉放进锅里,撒上芝士,加了些刚切好的辣椒和洋葱。Dean给他们一人做了一个超大的汉堡,又切了蔬菜做了一碗Sam喜欢的沙拉。食物都准备好之后他这才上楼,走到Sam房间外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呻吟。
Dean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倾身把耳朵贴近门板,凝神屏息仔细聆听,突然就从那些急促的喘息和呻吟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用力吸了一口气,随着一股怪异到语言已经无法形容的感觉弥漫整个胸膛与后背,Dean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膝盖也有些发软。
他知道Sam在做什么。
每个在青春期的男孩都会干的事。
原本不必大惊小怪的。
可他还没有做好在这种情境之下听见Sam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听见Sam断断续续地又叫了他的名字,呢喃着一些他听不清的句子,高潮前的喘息仿若抽噎。这让他莫名其妙又逃下了楼,端着盘子惴惴不安地在料理台与餐桌之间走来走去,可脑子里却都是Sam坐在床上自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