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顾虑的是另外一件事。
只是写字、不是画画的话，应该没问题的吧……
森罗如此想着, 用左手拿起毛笔，蘸满了墨水, 在纸张上凝神写下一个个字迹。
然而,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每一个被完成的字都突兀地在纸张上变形起来。它们不顺从森罗的意愿，柔软而自由地变幻成奇妙的形状, 挣脱了纸张的束缚, 在屋子里四处飞舞起来。
森罗睁大了眼睛看着意料之外的这一幕, 忽然回过神来。
这些字，原本也是图画变化而成的啊！
他慌忙放下笔, 扑向眼前最近的一个字，想要将它捉住，却有一只褐色肌肤的宽大手掌伸了过来，先一步稳稳地抓住了那个“鸟”字。
森罗缓缓抬眸，然后怔在原地。
一身黑衣的白发男人站在他面前。他身形高大，眉眼英俊，灰色的眼珠中神光犀利，却并不迫人。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森罗不知道答案。
白发男人轻轻一捏，那个活过来汉字就在手心中化为云雾般的墨迹。
他像是看出了森罗的疑问，抬手指了指门外，声音低沉，表情似笑非笑：
“想知道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你去外面看一眼就知道了。”
森罗依他所言，拉开移门跑出屋子去看，然后愣在了原地。
外面的森林里，凭空开出了一扇门。
而且还是水墨色的。
*
卫宫在踏出Homestay的店门后，立刻就察觉到了这次的世界的不同。
纵然已经有过很多次类似的经历，但这一次算得上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特殊。
脚下踩着的是柔软的泥土，微微带着水分充沛的湿润感，以及植物茂盛的触感。眼前是在风中摇曳着的鲜绿色树叶，鼻端缭绕着深山特有的清新与隐约的芬芳。
他打开了一扇立在空气中的门。
踏出来后，周围只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尽是富含生机的绿色，鲜亮得有些刺目，弄得化不开，像是翠玉上滴落的墨绿。
卫宫向前走了两步，视野里就出现了目之所及唯一一片空地，上面伫立着一座老宅。
正是听见了从中传来的陌生少年的惊呼，卫宫才用最快的速度闯进了那座宅邸，然后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事物。
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的文字，在空气中自由地飞舞。
卫宫大概猜到，自己走出来的那扇门时怎么来的了。
听见了白衣少年不自觉说出来的问话，卫宫跟着他去向宅邸外。
黑发少年怔怔凝视了一会儿那扇水墨色的门，转过头问卫宫：
“你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是。”卫宫回答道，“从别的地方打开门，一转眼就到这里了。”
“原来门也可以啊，还有这种神奇的功效。”少年喃喃着，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明明只是一个字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弓兵的耳朵捕捉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白发青年微微皱起眉头，提醒道。
“哎？啊，我知道了，谢谢。”
少年愣了一下，慌忙轻轻伸手抚摸了一下，那扇门扉就烟消云散了。
“没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男人慵懒的声线响在耳畔，像是风声与树叶的沙沙声混合的产物，气质与森林无比和谐，“已经看到了哦，五百藏森罗。关于神之手的少年的传闻，果然是真的。”
这是卫宫第一次见到银古。
银白短发的男人被过长的额发遮住了一只眼睛，身上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加长裤，显得清贫而朴实。他背着一只背篓，碧色的眼睛温和地凝视着他们，浑身上下都写着神秘两个字，却很让人感到舒服。
“是银古先生吗？”
名为五百藏森罗的少年想起了什么，询问道。
银发的男人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卫宫：“这位是？”
*
彼此都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三人坐在屋檐之下。
银古自称是虫师，为了调查五百藏森罗的特异体质而来。名为森罗的少年能为左手画出的事物赋予生命，这是近来流散在这一带的传闻。
银古疑心这是因为虫的原因，才特地前来拜访。
出乎意料的是，森罗拒绝了银古的调查请求。他看起来不是很在意带着这般特异的体质生活，只是轻轻笑了笑，邀请卫宫和银古留下来吃一餐饭。
“为了感谢卫宫先生为我解决了飞走的字迹，请留下来吃一餐饭吧。吃完晚饭，我会试着送你走的。”森罗笑着说，那微笑不知为何有些寂寞，“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其他人类了。银古先生也是，我现在不会赶你走，请在过夜之后再离开吧。”
卫宫和银古自然都点头应允了。
这里的时间和卫宫那边的流逝速度不同。卫宫离开店里的时候还是早晨，踏出森罗画的那扇门时这里已经是傍晚了。而且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卫宫没有道理不去满足。
“那我就略施拙计，弄些小菜吧。”
卫宫看着森罗搬出他珍藏的自酿果子酒，简略地说道。
“卫宫是餐馆老板吧？”已经听过他自我介绍的银古懒懒地坐在原地，侧眼看他，眼眸中的翠绿也浓得化不开，看着很像这片森林的绿色，“真是期待啊，你的手艺。”
卫宫颔首，没有多言，在森罗的带领下，去向了厨房。
*
暮色降临的时候，三个人坐在点起灯笼的屋檐下，就着三碟小菜，喝着森罗自酿的果子酒。
杯中蜜色的酒酿很是甜美，余韵中又有一种奇妙的香味，是只有深山才有的珍酿。
卫宫拿着杯子一饮而尽，凝视着山林中腾起又落下的萤火。
和银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的森罗也小口地喝着酒，拿着筷子去夹碟子里的菜。
一道是新鲜的河鱼。他今天早上刚去搁在溪涧中的鱼笼里拎回来的，被卫宫巧手用刀片成了薄薄的生鱼片，用调味料还有果酒拌过之后腌制了一会儿，吃起来十分爽口且入味，鱼肉的软脆和微甜的鲜美被明显得凸显出来，又因为绝佳的调味而不会显得寡淡。
森罗小心翼翼地吃完了夹到的两片鱼肉，喝了一口果子酒，又将筷子伸向了另外两盘菜。
一盘是炒制出来的野菜大杂烩，平常吃惯了的叶片吃起来柔嫩爽脆，野蒜和野葱的香味很馥郁，还夹杂着森罗吃不出来的香味。中间混杂的野菌更是增添了几分柔软质感与可口鲜味。
另一盘是盐水煮出来的豆子。只是最简单的料理方法却保留了蚕豆原本的味道，煮出来的熟度也刚刚好，简直……就像奶奶做的一样。
“卫宫先生做的菜，真的好好吃呢。”森罗笑了起来，低垂着眼睛夸赞道，“这盘煮蚕豆，让人感觉有些怀念。”
银古闻言，笑了笑：“怎么，想起奶奶了吗，森罗？”
“是的。”黑发少年轻轻地应道。
“我很荣幸。”
卫宫回答道，依旧凝视着漆黑的暮色笼罩的森林。
银古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
“森罗，酒要喝完了哟。”
“啊，真的！”
黑发的少年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壶，连忙站起身来，“稍等，我再去拿一些过来。”
等到少年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宅邸的昏暗中，白色的背影也再看不见之后，卫宫才将身边的酒壶拿起来，将最后的一点酒倒入杯中，凝视着森林。
“我说，你能看得到的吧？虫。”
银古说道。
“嗯，看得到。”
卫宫将酒喝尽，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常人眼中平平无奇的、被银月的熹微光芒照亮的深山的夜晚，映在他的眼中，却是无比瑰丽的景象。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发现了，在原本的世界不存在、在这里却无处不在的，显眼的微小生物。
那是“虫”。
有着各自不同的奇妙形状，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光的、飘飘荡荡的生物。有各种颜色，也有透明、不透明和半透明的，像是深海里的水母，散发出的荧光却像夏夜里的萤火虫，要是不惧怕那些奇特的样子的话，也算是非常浪漫的景象了。
“你果然不是人类啊。”银古感叹着，喝下一口果子酒，和卫宫一起看着奇妙的一切，“但也不是虫的同类。已经到达彼岸的、永恒的存在吗？”
“差不多吧。”卫宫说着，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他淡淡地垂下深灰色的眼睛，凝视着倒映月光的杯子，答非所问，“你有把握搞定森罗的问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