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眼里的光,都不见了。
今剑紧紧抓着三日月,不愿让他离去,等到颈间的皮肤都被冷风吹得发紧,耳畔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没等他抬头,就被石切丸拽至身侧。
审神者出现在他们面前,狸猫面具上红色的花纹在灯火的映照下格外鲜明。
石切丸朝着男人微微垂首,“主人。”
审神者没有理会他们,将一只握成拳状的手微微抬起。
三日月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捧起,置于下方。
审神者的五指慢慢张开,几片晶莹的东西掉落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
三日月深蓝眼底的弦月微微晃动,与暖色的光糅合在一起,沉醉而迷人。
审神者轻轻将三日月的五指合上,略带安抚意味地拍了拍,“收好。”随后,他挑起今剑稚嫩的脸庞,看到他湿红的眼眶后,不由笑道:“与三日月见面,难道不开心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石切丸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审神者,警惕到了极点。
今剑一语不发,直直地盯着面具后的那双眼。
审神者松了手,将口袋里的尖刀轻轻搁在今剑手上,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把这个送给清光,是作为主人给他的礼物。”
今剑一眼看到了刀尖上的血,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你做了什么!?”
“告诉他,”审神者转过身,声音犹带笑意,“这是不乖的惩罚。”
……
本丸最偏远的和室里,刀剑们聚在一起。
“清光……”大和守安定的眼中仿佛燃起火焰,惯常的冰冷不复存在,只余下盛怒之后融化的泪光。
加州清光脸色苍白,红如宝石的眼眸此刻黯淡下来,“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大和守安定眼中只有那双鲜血淋漓的手,血液顺着指尖滑落,几乎止不住。
他咬着牙,为加州清光清理伤口,缠上绷带,“我真想把他碎尸万段……”
加州清光痛得嘶声,随即勾了勾嘴角,“这些又算什么,比起当初的‘大清洗’……你应该庆幸是在那之后才来的。”
他像是苦中作乐一样道:“再说,你上次受的上不是比我严重多了么?明天还有出阵,你记得早点休息啊。”
大和守安定打好最后一个结,“你不该说那句话。”
“不该帮你求情吗?也许吧……可惜了新买的指甲油。”加州清光看着被打包成粽子的双手,目光渐渐放空。
这些年,来到本丸的大和守安定没有一振撑得过六个月,执拗又顽固,可惜自己祈求安定不要再来这个本丸的愿望总是落空,只能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离开。
再一次听到“大清洗”这个词,大和守安定终究没能忍住,“‘大清洗’到底是什么?”
“本丸的刀剑全部清理,不留一振。”石切丸推开了门,带着今剑走了进来。今剑看到了加州清光手上的伤口,万分庆幸自己已经将刀丢在了门口。
“不留一振……”大和守安定复述着这句话,“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众刃听到这话,纷纷屏息凝神,等待接下来将要讲述的故事。
太郎太刀与次郎太刀倚墙而立,两振御神刀能在本丸活到现在,是审神者对他们的无感与厌弃。
“那个时候,我们刚好不在本丸。”次郎太刀金色的眼瞳闪过一丝锐意,“远征碰巧遇上了麻烦,没想到本丸才是更大的麻烦。”
“他实在太会隐藏,任职足足两年,我们都没有发现端倪。”作为“大清洗”中幸存的一振,石切丸随后道:“直到有一天,蜂须贺消失了。”
“虎彻家的蜂须贺……曾经是那个人的初始刀。”加州清光慢慢回忆着埋藏在最深处的过去,“大概有一年吧,忽然有一天就不见了。那个人说蜂须贺是出阵时为了保护他,重伤碎刀,我们也没有怀疑。”
“他演的很好,甚至还将自己关在天守阁好几天,我们还做了糕点去安慰他。”加州清光的声音轻飘飘的,在黑暗中引人发毛。
“后来我们才知道,蜂须贺虎彻被他投入了刀解池。”
“最初的时候,他还没那么明目张胆,我们也只是怀疑。”
“我们也想过杀了他,就算所有人一起死也没关系。只是……带着杀意的话,还没靠近就被他身上的‘咒’反噬了。大概有十几振刀都是那样碎掉的。”
“忽然有一天,鹤丸殿发现了能够伤到审神者而不被反噬的办法。”
“不过,我们还是不能杀了他,但是那已经够了,只要把他削去手脚,控制起来,我们照样可以活下去。”
“可是这件事不知道被谁走漏了消息,鹤丸殿在行动之前就被发现了。”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本丸表面的平和彻底撕碎,显露出原本狰狞的面目。
加州清光叹了口气,不想再说,石切丸接道:“我们那时候才知道,本丸有几振短刀已经被他控制。”
“被他控制的刀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一一找出来,不过那时候已经没用了……鹤丸殿怕我们被牵连,没有将方法告诉我们。”
“谁知道,那个人居然将本丸的刀剑彻底清理了一番。”
“从那以后,他彻底将本丸分裂,毫不收敛。以折磨我们取乐。”
“鹤丸殿不在了,我们继续找方法,却一无所获。”
“在‘大清洗’中活下来的刀其实不少,但坚持到现在的,只剩我们几个……”加州清光轻声道,“次郎殿,石切丸殿,乱,还有我。”
听到自己的名字,角落里蜷缩着的乱藤四郎抬了抬眼,又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双臂之间。
“所以,我们只好……忍,总有一天……”加州清光眨了眨眼,再也说不下去。
“明天的出阵已经安排好了。”
高台之上,黑发红衣的小乌丸突然出声。
众刃纷纷望了过去,对于这振威望颇高的太刀,他们给予了极高的尊重,就算是平时,对方也竭尽所能庇护他们。
那双漆黑如鸦的瞳孔在暗夜里亮的惊人,他的目光朝向了房屋一角的今剑一行,“是三条刀派。”
“这……”饶是小狐丸和石切丸也没有想到,那个人会做这样的安排。
小乌丸语气低沉:“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为父也没有办法。”
三条派的刀此刻全然明白:他在向他们施压。
日光一文字站出来,藏在镜片后的眼眸看不清神色,“在之前的会议中,我们已经做好了决定。”
空气霎时间紧绷起来。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为了本丸的大家,不得不这么做。”
就连刃数最多的粟田口如今也只剩下几振,而他的弟弟南泉早已被……现在的他们,早已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我们知道了。”石切丸答道,他回头望向身侧的小狐丸和岩融,看到了他们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难色。然而,最让他担心、也最应该出声激烈反驳的今剑,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低着头用一只脚摩擦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就好。”
小乌丸自台子上站起,理了理衣襟,“好了,已经这个时候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待众刃散去,本丸的夜再次归于沉寂。
第78章 狩(六)
第二日黎明, 天气暗沉,阴云自远方凝聚,似是暴雨将至。
庭院之中, 刀剑付丧神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等待着今日的出阵安排。
自初始刀蜂须贺虎彻死后, 审神者便懒得再挑选近侍,反而兴致勃勃地自行研究出阵地图与路线, 每每总挑出最为艰险的一路,强制队伍一路进军,不到终点, 不得回归。
因而,折损在战斗中的刀剑付丧神早已数不清数量, 没有御守,更没有刀装,全凭运气战斗到底。即便侥幸逃出生天, 迎来的也不会是手入, 而是那个男人的折磨与羞辱。
天气愈发阴沉, 冰冷的空气沉降,庭院草木上的露珠久久不散
三条派的四刃站在同个角落, 互相对视半晌,却是一言不发。
从小乌丸提前探查到的消息里, 他们得知了今天的出阵阵容, 可对于三日月……
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随着推门声响起,审神者从屋里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影将身后的三日月遮了多半,堪堪露出一抹深蓝。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晃了晃面前系着绳结的铃铛, 清脆的声音响起,院中所有刃都条件反射般地收紧了手,微微屈起肘腕,作出一副抽刀的架势。
——如同巴甫洛夫的狗。
审神者毫不在意这种像是下一秒就会攻击上来的动作,扶了扶脸上的狸猫面具,将手中的名单展开,念出了这次的阵容。
明明有六个位置的队伍,只派出了三条刀派的五刃。
但所有刀剑都已然习惯了,这个男人几乎从不会将队伍填满,他从来都喜欢看他们以少敌多、陷入绝境的状态。
“三日月从来没有去过任何战场,还需要你们多多照顾了……”审神者特意加重了“照顾”一词的声音,语气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