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三日月云淡风轻似的面容,鹤丸的心一点点下沉。他从未想到过,三日月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如果他一开始就成功了呢?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一切?曾经的三日月不会死,现在的也不会……承受这一切。
想到这里,鹤丸的呼吸愈发急促,掌心被指甲掐出红印。
三日月离开了房间,几刃看鹤丸面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鹤丸殿……你还好吗?”
鹤丸低着头,额前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神情,直到半晌过后,他缓缓抬起头来,金色的眸子暗沉,“告诉我……三日月显现之后发生的一切。”
……
温泉的活动进行得还算顺利——如果不管快要结束时才到场的鹤丸几刃、半途喝醉被大哥搀走的次郎、聊着聊着就抱成一团呜咽的短刀们。
三日月泡在角落中,沉思了一整场“‘真名’如何处置”的问题,又与围过来的短刀们聊了几句,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在他走后,刀剑们时隔多日再次召开了秘密的会议,这是最轻松又是最沉重的一次。他们可以随意地聚集在这里,无需在担心自身或是同伴下一秒的生死。
只不过,这次不是由小乌丸主导,而是鹤丸。
“我已经知道了本丸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鹤丸沉声,“那个渣滓除了留下了文身,还有别的东西吗?”
“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了。”石切丸摇了摇头,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只不过,那个图案里还存留这他的灵力……他应该已经死了。”
“那是三日月用的手段,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散去。”鹤丸解释道,随即嗤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馊主意。”他死活没有关于这种东西的印象,怕是还有后手。
“这段时间,对他可要看紧了啊。”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三日月殿的刀纹……”前田轻轻道。
“我和前田亲眼看到的,”平野的眸中同时浮现出担忧与愤恨来,“三日月殿的刀纹……”
“这么短的时间,肉身上的刀纹就磨损成了那个样子……”前田别过头掩饰脸上的伤痛,却还是忍抬高声音喊出来,“三日月殿一定是被那个畜生,被他——”
他再也说不下去。
众刃无一不明白,刀纹的状态关系到刀器或肉体的磨损,三日月几乎没有被派出阵过,而一次出阵就算重伤也不可能使刀纹变成那种样子,那剩下的就只有……
“还有一点……”平野眼眶微红,声音哽咽,“与之前的三日月殿刀纹的位置……一模一样。”
话音一落,每个刃脸上的神情都是一震。
小狐丸低语,“是吗……”
——三日月究竟为他们付出了多少,怕是难以估量。
“不管怎样,那个人已经死了,本丸正在向好的方向转变,就算有新的审神者,想必也不会像那个男人一样。”小乌丸闭了闭眼,“如果还是同样的人渣……”
他乌黑的眼瞳中闪过微光,手掌作刀刃状,“在重新缔结‘链结’之前,杀了他。”
“而三日月……就像鹤丸所说。”
“我不认为他真的毫不在意,所以……尽可能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吧。”
……
月亮高升,本丸陷入安静的黑夜。
三日月在房间里铺好被褥,刚解下轻装的腰带,便听到身后的门被缓缓拉开。
他转过头,看到了来人高大的身影,“小狐丸?这么晚了,你来这做——啊……”
三日月被小狐丸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得挣扎了一下,却再次被一股力量压制。
“别动,让我看看你的刀纹。”
小狐丸紧紧盯着面前的身影,眼眶酸涩至极。
他抬手将三日月的轻装扯下,暖光之中,细腻白皙的脊背上嵌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刀纹,像是未干的墨迹被人狠狠一抹,布满瑕疵。
——审神者死后,其他刀剑的刀纹都一并抹除了,只有三日月自己的刀纹还在。
这也是……那个男人造成的影响吧。
“什么……刀纹?”
三日月先是茫然,而后终于醒悟:这个世界的他们除了本体有刀纹,原来身上也有的吗?
而且刀纹是在自己后背上,怪不得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没关系哦,”并不知道刀纹还会有状态的三日月笑着道,“身上只是有一点痕迹而已。”
殊不知,这话在小狐丸耳中反倒成了欲盖弥彰——比刀剑本体更诚实的东西,就是刀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三日月殿受了多少折磨,甚至是……折辱……
“为什么……”小狐丸抬手抚上三日月背上纹着的墨痕线条,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为什么要一个人背负所有事情呢?这明明不该是你做的啊!
小狐丸猩红的兽瞳里盛满愤怒与悲伤,仿若岩浆欲迸,有什么将欲滴出。
他伸出手,指腹在那块皮肤上竭力摩擦,试图抹去那块瘢痕。但这毫无用处,只是把皮肤摩挲得更红,甚至留下一道指甲划出的痕迹。
“唔……小狐……好痛……”
三日月没料到小狐丸会直接上手,更没想到他会用如此巨大的力量,而刀纹所传达的感觉远比他想象的强烈,即便在战场重伤都不曾痛呼的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仍是没有从小狐丸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却忽然感觉到几滴暖热落在了自己背上。
小狐丸按着三日月的肩膀,不让他回头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抱歉……”他嘶哑着声音,将壁灯直接关上。
“……睡吧,好梦。”
三日月听着小狐丸慢慢地离开房间,在黑暗之中久久睁着双眼。
看来……计划得稍微推迟一段时间才行啊。
……
后来的一段时间,三日月很明显地感受到本丸的众刃无时无刻不在自己身边,像是看守着他一样。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待他对这个世界的时之政府与本丸间的制度研究得透彻了一些,等本丸的所有刀剑平静了情绪,趁着时之政府从现世录取新人审神者的机会,向其申请了新的审神者接任本丸。
看着时之政府传来的讯息,三日月翻查着新任审神者的身份,眼中带着缓和的笑意。
嘛……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啊。
作为代替男人牵制本丸刀剑的“根”,他不离开的话,新来的审神者便无法与刀剑们缔结新的“链结”。如果被查出问题,这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啊……
楼下热闹非凡,看来是新的审神者和狐之助已经到了。
三日月合上文件,将天守阁的东西收拾整齐,将钥匙留在桌子上,转头朝本丸偏僻的角落走去。
这个黎明的早晨,新入职的萌新审神者紧张地整理了衣袖和面具,忐忑不安地走进本丸。
他忐忑不安地来回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刃的踪影。上任之前,他就听说这是一座历史很久的本丸,不知道里面的刀剑付丧神会不会接受自己……
忽然之间,从天花板掉下来一个白影,将新审神者吓得倒退十几步,差点坐到地上。
“你、你你!”审神者一手捂紧了面具,一边磕巴得说不出话。
“哇!吓到你了吗!”鹤丸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金色的眸子审视了一番,忽而绽开了笑。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家伙,该让三日月过来“检查一下”啊。
“喔,新的审神者来了啊。”刚睡醒的加州清光打了个哈欠,对他招了招手,“您好,我是加州清光,本丸资历最老的刀。”
“你好……”审神者眼巴巴地瞧着他,“我我是新来的审神者……今年十九岁,代号沢,名字是——”
“嘘。”加州清光伸出手指,涂着鲜红甲油的指尖按住那白狐面具的嘴巴,成功让审神者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不要说出真名哦,有教导过你吧?”
“嗯……啊……”完全结巴了,面具下年轻的脸涨的通红。
“哇!是新的审神者吗?”今剑坐在岩融肩上,几乎按捺不住地蹦下来,绕着审神者转了好几圈,“三日月知道嘛?让他来看看呀!”
加州清光转头,恰好看到走廊上的短刀,“退,去叫三日月殿过来一下吧。”
五虎退怯怯地点了点头,跑向三日月的房间。
……
紫红的火焰在眼前跃动,乌黑的炭木铺在最底层,这是昨日新开的锻刀炉。
三日月的眼底映着暖色的火光,将那两弯弦月补成了太阳般的圆形。他凝视着其中,将华美的太刀缓缓从鞘中抽出,刀身上的新月纹样依旧美丽而夺目。
在曾经的世界中,即使碎刀,也照样醒了过来。
但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他并不确定这种机会是否有很多,因此,这个决定,其实是一场豪赌。
不过……他通常都很幸运,他相信,这一次也一样。
三日月将本体放于炉上,烈火灼烤,就连站在这里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温度。
将本体掷于炉中,他会离开,而这个男人会永远受火灼之苦,就像感受锻造刀剑的过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