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可以更简单地随意处置她。
C.C.对这种感情并不陌生。
当人类想要对其他人下手时,总会找出各种理由来证明对方活该,这样可以减轻他们的罪恶感,增强他们的正义感。
因为是邪恶的魔女,所以必须要杀死。
因为是残忍的暴君,所以必须要除掉。
说穿了不过如此。
被这样对待,从无例外,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罪有应得。
神明不会把厄运放在好人身上,所以她必定罪孽滔天才会遭受这一切。
那么要赎罪吗?
如此不堪的遭遇,要有多大的罪孽才能匹配?
而与之相对的,要怎么做才能数清这无边的罪恶?
C.C.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否有过想要赎罪的时期了——准确来说,一切都在她思维深处的记录厅里摆放着,以画卷、书本的形式,枯燥而单调,她很不乐意去回顾,因为回顾那些事也无法激起内心中残留的感情。
可是……无论她曾经是否存有妄图洗清自身罪孽的念头,她这一路都是踩着无数契约者的尸骨走过来的,这是没有辩解余地的事实。
即使如此,依旧会跪在教堂中双手合十。
仁爱的神。
慈悲的神。
全知全能的神。
牺牲自己的神。
恳求你。
恳求。
恳求。
我恳求你。
罪人恳求你。
告诉我。
要如何才能得到救赎。
我父。
圣母。
圣子。
从十字架上下来。
如果你爱人。
下来。
告诉我。
赐予我。
还给我。
还给——!
伤痕累累的梦想。
遥不可及的梦想。
残忍无情的自己。
世人以魔女称呼我,像对待魔女那样对待我,于是我就成了魔女,吸干契约者的鲜血和灵魂,扔掉他们的尸体,踏上他们的骨头,一步一步往深渊走,却期盼自己能走到天堂。
魔女对全知全能的仁爱的神怀有绝望的信仰,因她的梦想非人力所能实现,只能求诸神迹。
但是。
没错。
但是。
被道谢了。
被谁……被人道谢了。
那么说了。
——谢谢你。
不是对名为C.C.的魔女说的,是对那个她已经忘了的人类,和她有一样的样貌,却很早之前就死在了教堂里的人类少女说的。
连自己都忘了的名字,连自己都惊讶的谢意。
明明终有一天会因为无止境的痛苦和绝望把匕首刺入他的胸口求来永久的安眠,但是却被道谢了。
魔女千百年来无数次地像无所不能的神祈求一点点慈悲,但是赋予她希望之光的人却是走在逆神之道上的修罗。
恶魔中的魔王,恶党中的暴君,义士中的奇迹。
她的契约者,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
如果说不想把永生的地狱推给鲁鲁修还能解释为自己尚未完全舍弃作为人类的自己的话,那么想要把鲁鲁修从永生的地狱中拉上来又算什么呢?
再一次的,徒劳无功的赎罪尝试吗?
她走在通往地狱深渊的道路上,于途中遇见了鲁鲁修,于是不再孤身一人,幻想自己其实是去往天堂。
把天堂这种东西彻底炸个稀巴烂的话有用吗?
把神明这种东西一点一点碾碎的话有用吗?
鲁鲁修可以夺回自己人类的身份吗?
她能够相信他吗?
C.C.觉得自己做不到,因为敌人是神明。
仁慈博爱,全知全能的神。
神既不给予,也不回应,一切都归于神,世界上最大的守财奴。
“唷~”
C.C.懒懒回头,精致如人偶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表情,那双琥珀偏金的眼睛因为从下往上看的缘故,落了浅淡的阳光和深绿的树叶,恍恍惚惚有种飘渺如雾如烟的幽绿色,好似下一秒就会有青草般的精灵从这双眼眸中摇曳生姿而来,一脚踏进残雪中,迅速融化成水,在地上蜿蜒缠绵如春草春雨。
发出声音的人反而愣了。
然而这个绿发的少女却只是保持着仰头回眸的姿势,像是被暂停般地等了等,见这突然出声的陌生人不说话,便又把头转了过去,盯着视野中的某一点某一块,继续出神。
没一会儿,C.C.感觉到身边有了动静,却是那人坐到了长椅另一边,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那架势真是摆足了,不能更气派,几乎给了C.C.一种此人坐在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一样。
虽然有好奇的情绪一闪而过,但是也仅此而已了,十月嫩枝会因为一滴露水颤颤巍巍,可是经年老木却连狂风暴雨也懒得在意。
“你在看什么?”
坐在身边的人突然问道。
C.C.没闲心理会,便当做没听到。
“我刚回来时也到处逛,一半是因为无聊,一半也是想看看现在的世界有什么变化。”
C.C.心中一动,终于又瞥了身边的人一眼。
这个既没有人的眼神,也没有非人的眼神的少女连声音也带有一种介于人和非人之间的微妙感,可是若要细细去寻,且不说太过抬举,也没有必要。
“只是在发呆而已。”
少女如此说道,明显的不欲多言。
可是他却像没有意识到一样……不,与其这么说……他根本没把少女的自我意志放在眼里,一切都凭自己高兴。
“在想什么?”
C.C.听得身边那个陌生少年问道。
与其说是好奇或者没礼貌,倒不如说对方也只是兴之所至所以才坐在了这里,对身边的人搭话聊以解闷。
这种和“认真”这个词打不上关系的态度让C.C.不再那么反感,半是戏谑半是嘲讽地说:“想要不要把神杀掉。”
坐在旁边的人似是愣了一下,随即捧腹大笑,笑完了,他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作样,半怒不怒地说:“你撒谎。”
C.C.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一句那又如何,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意思,便耸了耸肩,显然是“你爱咋说咋说,懒得搭理你”的样子。
对方没反应,少年也觉得无趣,不由撇了撇嘴,又往后靠着,一副百无聊赖的大爷样儿。
少年本是注意到了少女脚上的鞋子上的魔术气息,就漫不经心地随意看了一眼,谁知道竟然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少年此刻不过十三四岁,正是最爱玩爱闹的年纪,那天性中、经历里增长起来的扭曲开始作祟,把人弄得面目全非。
正是最爱玩的年纪,偶然间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便像嗅到了鲜血的鲨鱼一样提起了兴趣,打着光阴无趣,拿来解闷的念头叫了少女一声。
可是在触及少女眼眸的时候,少年立刻就改了主意,或者说没了兴趣。
虽没有原野上的花朵般弱质纤纤娇艳动人,然同为美景之一,那蔓蔓野草亦有其意趣所在,只是拿来充作丑角却是不便,倒不如静静地观赏着,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一段短暂的宁静时光。
“神那种东西,不用你下决心去杀哦。”
这句话让C.C.再次瞥了少年一眼,却依旧没有谈话的兴趣。
但是没关系,少年的人生里从来还没有在意他人看法的时……或许有,或许无,不过此时此刻是绝对没有,所以少年根本不在乎少女的反应,自顾自地用随意到近乎潦草而不讲道理的语气诉说着,倒像是他自己来了谈兴,也不在乎带了耳朵的人想不想乖乖当一个听众。
“因为我早就把他们赶跑了嘛~”
略带点儿得意且不屑的语调,那说得好像真的似的态度让C.C.恍然大悟。
哦。
原来是个中二病。
既然是中二病,那就无所谓了。
C.C.也靠到了椅背上,手指习惯性地梳理着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只是赶跑还不够,甚至杀掉也不够,得彻底打败才行。”
“哈哈哈哈……”少年又笑了出声,却不似之前嚣张,仿佛只是纯粹地因为少女的话感到开心,“小姐姐的表情可不像会说这种话的样子啊,明明是在恐惧吧,仅仅是下决定就很恐惧了吧,毕竟是相当了不得的神明大人呢~”
话尾的那个词被少年清脆的嗓音压得低沉晦涩,扑面而来的蔑视和嘲讽竟让少女心头一惊,有一种即将被什么危险的东西抓住的不祥预感。
可是等这迅如闪电的思绪从脑海中溜走,少女却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敷衍般道:“没办法啊,虽然害怕,但是既然必须要做的话就只能做了吧,换个角度想想的话,弑神听上去不是很酷吗?可以增加时髦值不说,一不小心赢了的话还真能达成愿望,输了也差不到哪儿去,真是无本万利,不干的人才是傻子。”
少年在这一瞬间才真地开心了,但是他却没有笑出声,而是陷入了难得的犹豫之中。
虽说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开始追求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愉悦之道,可是用来取乐之物和用来观赏之物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雄狮会无聊地玩弄猎物的血肉,却不会把带来阴凉的树撞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