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未来颜国的君主,却连自己的侧妃都胆敢如此违抗他,那么日后又该拿什么去令天下人信服呢?
“娘娘觉得,太子殿下今日去韶华殿,是不是意味着…侧妃娘娘要重获圣恩了?”
“重获圣恩?”
听得绿荷的话,姜凝醉细细咀嚼着最后的四个字,不由地淡淡一笑,目光却是越发的无情了。“不过是伤人伤己而已。”
韶华殿还是原来的景致,只是如今安静得那么不真实,像是与世隔绝的禁地,生生拉住了颜君尧的脚步。他站在大殿之外许久,最终迟疑着抬起脚步,推开了大殿的正门。
殿外是一片艳阳高照,而殿内却没有一点生机,冷清得如同身置深秋。颜君尧踏进殿内,只觉得满室寂静无声,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柳浣雪就倚靠在偏殿的软榻之上,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他推门而入的声响,她只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以往娇艳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好像是一只提线木偶,空有一副姣好的皮囊,可惜心却已经空了。
颜君尧的心没来由地发疼。
人真是矛盾又可悲。这几个月来,他拼命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也不再来看她,他自以为自己是那么的恨她,但是如今看见她这样憔悴苍白的模样,心里却没有半点快活。
明明应当要严声责问她,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心疼。他的心是那么的疼,疼得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还有什么值得恨的?又还有什么好惩罚她的?如今柳浣雪的模样,不就是她自己给自己的惩罚么?
“我……”
颜君尧干涩着喉咙,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他说着,看见柳浣雪紧闭的眼眸动了动,他不确定柳浣雪是何时察觉到他的出现的,但是柳浣雪冷淡的态度,他是能够感觉到的。
柳浣雪的漠视不由地让他愤怒,他故意沉下了嗓音,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那么恨我?”
颜君尧的语气即使刻意压制,仍旧抹不去其中的不解和悲恨,柳浣雪闻言,镇定地睁开眼睛看向他,看着他俊雅的五官沾染上不解愤恨的模样,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我并不恨你。”过往的无数个日夜在眼前纷纷闪过,柳浣雪眉眼平静,就如她说出口的话一般。“因为我们一样的可怜。”
我们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就像你始终只能得到我的人,却触不到我的心一样,对于池蔚,我也同样有我不能言说的无奈。
颜君尧骨子里的尊贵并不允许柳浣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仿佛被戳中伤处的猛兽,他的眸子一瞬间红得像是燃了火,他几步来到柳浣雪的面前,怒目直视着他,道:“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对你,你的那颗心才能属于我?”
“心?”似乎是听见什么愚不可及的笑话,柳浣雪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反而笑出了心里的凄怆。“我的心,早在四年前入宫那日就已经死了。”
柳浣雪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透过柳浣雪的双眼看见的自己,是那么的可悲可笑。颜君尧无力地倒退了几步,出口的话是他自己都不识得的沙哑。“所以,这些年来,我在你的眼里都只是一个笑话,是不是?”
时至今日,或许在颜君尧的心里,自己还最重要的。他以为付出的就必定会有收获,可惜这个世界上并非事事都能计算分明,人心更是如此。
柳浣雪不置一言地看着颜君尧,似是觉得疲惫至极,她重又闭上了眼睛,幽幽叹道:“太子如今执着不下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好。”再没有什么,比眼前这样置身事外般沉静的柳浣雪更让颜君尧心神俱裂,他深看了柳浣雪一眼,道:“我最后问你一句。浣雪,这一生,我们还能不能重头来过?”
重头来过?
是了,曾经的无数个日夜里,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池蔚,也曾好几次忍不住想要问她,池蔚,我们还回不回得去从前?可是,她一次也没能脱口而出,因为这个答案,其实早在她问出口之前,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呵。”
柳浣雪轻笑出声来,却不知是在笑此时不肯认清事实的颜君尧,还是在笑当初那个固执可笑的自己。“我的时日已是无多,太子实在不必继续浪费时间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我只希望剩下的余生能够与青灯相伴,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若太子对我还有一丝怜惜,还望太子能够成全。”
柳浣雪的话虽然说得晦涩,但是其中的意欲却是再明白不过,颜君尧怔然地看着眼前毫无眷恋的柳浣雪,他突然有些不识得眼前的她,或许,他一开始就从未真正看不明白过她。
一路逃也似地离开韶华殿,颜君尧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他突然不由自主的想,若是当初他没有一意孤行地留柳浣雪在身边,那么也许现在,他不会让他们彼此落得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地。
难道…这一切,当真是他错了?
脑子乱作一团,脚下也开始没了方向,等到颜君尧看见宫殿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才怔怔然地停下脚步,抬头赫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昭翎殿。
“奴婢拜见太子。”
绿荷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唤猛地拉回了颜君尧的神,他心里不由地一惊,顺着绿荷的声音望过去,一眼便看见了此时正坐在窗边凝神的姜凝醉。她这时也听见了绿荷的请安声,抬头望了过来,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只是连这一眼不解的注视,都是冷的。
记忆倒转,颜君尧想起曾经那个满目羞涩稚嫩的太子妃,总是喜欢用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偷偷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好像她望着的不是单单的一个人,而是她的整个世界。颜君尧忍不住地想,若是当初他没有亲手将她送到皇姐的身边,若是当初他能够好好地待她,而不是利用她伤害她,那么或许现在,太子妃仍旧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太子妃,而不会是眼前这个冷静疏远的模样。
可惜,当真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回忆总是格外伤人,颜君尧在姜凝醉漠然的注视下,冷冷地跌落回现实。人已经不同了,再来昭翎殿又还有什么意义?这里…早没有了那个会满心欢喜等着他来的小丫头,现在的姜凝醉,大抵是不会想要看见他的。
摆摆手示意绿荷起身,颜君尧转身正要离开。
“我刚沏了一壶茶,”姜凝醉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隔在云雾那端,别致却清晰。颜君尧回头,看见姜凝醉的笑容一如她的人那般清冷出尘,“太子可否有兴趣品尝?”
第七十六章
树上的蝉鸣交喋,没完没了的鸣夏。气候虽然炎热,但是昭翎殿里大约是随了主人的性子,丝毫不沾染任何宫外的嘈杂烦热,一派宁静安逸。
斑驳的婆娑树影下,姜凝醉手法熟练地烫杯,专心着手里的事,并不去看颜君尧,见她专心,颜君尧也不便打扰,而是坐在她对面的石椅之上,默默观赏她泡茶时优雅的动作。不多时,清新的茶香流溢而来,飘散在整座昭翎殿的半空之中。
“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亲手沏茶。”
似乎是干坐着着实怪异,颜君尧做不到姜凝醉那般镇定自若又心无旁若,只好生硬地开了口。
放了手里的水壶,姜凝醉隔着一片氤氲的雾气抬头看他,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专心致志的泡茶,话也回得随性。“大概是宫中日子太清闲,所以借此来消磨时光而已。”
姜凝醉性子本就清冷,说出来的话也透着若有似无的疏离,颜君尧闻言,倒真有些后悔不该擅自开了话匣子,如今真是接也难,不接也难。暗自懊恼间,他又不禁有些佩服他的皇姐,好奇她是如何做到面对这样冷若寒冰的姜凝醉却依然能够泰然自若的。
“太子,请。”
姜凝醉一手拢住自己臂间的宽大衣袂,一手将茶递到对面颜君尧的手里,察觉他若有所思的凝神,她也并不出声说破,而是静静等着他细品杯中的热茶。
泡的茶是普洱。
颜君尧光闻茶香便能略知一二,他平日里惯喝的并非普洱茶,因此,最初入口之时,他只觉茶味苦涩浓厚,香气也非他所好,不觉微微蹙了蹙眉。
“太子惯喝乌龙茶,所以初喝普洱会感到苦味较重,不如乌龙茶回味甘甜,齿颊留香。”看出了颜君尧的心思,姜凝醉微微一笑,道:“其实人也如此,一旦习惯了什么,就会渐渐地对她有所依赖,而不会再想去尝试别的东西。”
苦味在舌尖弥漫,听得姜凝醉的话,颜君尧满是郁结的心更是烦躁难平了。
“凝醉,”颜君尧抬起头来,不悦地蹙紧了眉头,“看来你有话想说?”
颜君尧的反应全在姜凝醉的意料之中,她并不在意颜君尧眉眼里投来的阴郁目光,说道:“我听说,太子刚刚去了韶华殿?”
颜君尧语气不善,“那又如何?”
“我虽入宫时日尚浅,但是对于太子与侧妃的事也有所耳闻,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有关你们初识的故事。”姜凝醉话音一顿,她的视线轻扫过颜君尧,道:“听说你们初遇在御花园里,那一日的侧妃明艳动人,一笑间天地无色。可是我道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因为自我入宫以来,从未见她如此开怀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