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说过,池蔚留不住了。”颜君尧轻吹着杯盏里的茶沫,道:“她的行踪已经暴露,皇姐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她了。今日莫说是我,就算是母后出面,皇姐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颜君尧说着,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柳浣雪苍白的面孔,上面无处不写着绝望。他心下不忍,不禁宽慰道:“不过是个下人,纵然这些年为你出生入死,你也犯不着为了她这般伤神费心。你若是想要,改日我再替你寻觅几个可靠的亲信便是。”
柳浣雪神色凄凄地摇了摇头,心下担忧地如同千万只刀子在划割她的心扉,但是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听闻颜君尧的话,柳浣雪咬了咬牙,语气决绝道:“太子若是不肯,那么我只有亲自去向长公主要人。我想,用太子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去换池蔚,长公主也一定是乐意的。”
“放肆!”颜君尧怒目相视,恨道:“你居然为了一个区区的下人,不仅三番四次地为了她来求我,甚至不惜要挟我?浣雪,到底谁才是你的夫君,在你的心里,我难道还比不上你身边的一个小小的护卫?”
颜君尧的厉喝似乎半点也未入柳浣雪的耳里,她只是低下了头,声音从容地重复道:“求太子相救。”
对于这样固执的柳浣雪莫可奈何,颜君尧无力地倚靠着椅塌,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与皇姐势如水火,就算我出面,她也未必会松口。”说着,颜君尧的半边侧脸映着案台上的烛光,极冷地笑了起来,“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她的话可比我要管用多了。”
似乎从颜君尧阴冷的笑意里读出了他的想法,更读出了颜君尧这句话背后埋藏的深意,可惜柳浣雪顾不得那么多,要想救出池蔚,这或许是唯一的一个法子了。
栖鸾殿内。
殿外一声惊雷轰然炸开,青芙赶忙走到窗棂边,手忙脚乱地逐一关上窗户。走回内殿,青芙抬头看见姜凝醉坐在桌案边上,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侧立在烛火之上,任由火舌将纸条吞噬,直至燃烧殆尽。
算起来,池蔚进凤仪宫已有一个多时辰了,而这纸条,便是一刻钟前太子与侧妃来到凤仪宫时命人私下送过来的。柳浣雪几经周折才送到了姜凝醉的手里,可惜姜凝醉看过之后久久不曾表态,最后更是直接将那张字条烧了个干净。
青芙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将地上纸条烧过后的灰烬扫去,随后问道:“侧妃还在走廊上等着,娘娘可需奴婢前去回复?”
耳畔的雨声越发的大了,姜凝醉冰冷的视线自青芙手里的灰烬里移开,漠然道:“你且告诉侧妃,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姜凝醉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她说完,看见青芙点头正要退下,她叫住了青芙,又道:“让她不必再等了。”
姜凝醉的话虽然说的冷漠,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但是青芙却看见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陷在左右之间进退不得。池蔚虽对姜凝醉有恩,但是长公主却对她有情,不论如何选择,她终究是要辜负一方的。想着,青芙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颜漪岚从未曾跟姜凝醉提及过池蔚,唯一的一次,是她说起六皇子的纳妾一事。想着,姜凝醉心里猛地一沉,恍然间似是明白了过来。她一直猜不准颜漪岚究竟对池蔚把持着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如果心底的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大抵能够推算出七八分了。
从椅塌间站起了身子,姜凝醉往殿外急走了几步,恰巧与折回来的青芙撞了个正着。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姜凝醉不答,只是沉声反问道:“长公主与太子等人,如今是否仍在沉雁阁里?”
“是…”
还不等青芙说完,姜凝醉转身走出大殿,朝着沉雁阁走去。当初在沉雁阁里的时候,有一次六皇子突然到访,颜漪岚便是让姜凝醉躲在屏风遮挡的内殿里。她隐约记得,内殿里还有一个侧门,是特别留作危急时刻撤离的。
看守侧门的侍卫瞧见姜凝醉,自然不敢多加阻拦,侍卫们面面相觑片刻,只得点头放行。轻声走近内殿,姜凝醉借了珠帘屏风的遮挡,能够清楚地看清此时沉雁阁里发生的一切。
颜漪岚斜坐在雕花的紫金凤座上,面色从容,她轻勾了勾嘴角,望着眼前不请自来的颜君尧和柳浣雪,嗤声笑道:“本宫不过是传池蔚过来问几句话,这也值得太子亲自动身前来?”
颜君尧入了座,闻言淡淡回道:“皇姐哪里的话,池蔚毕竟是我东宫的人,皇姐突然传诏池蔚前来,我难免会有些好奇。”
“哦?”颜漪岚谑笑着挑了挑眉,她的凤眸掠过沉雁阁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回了桌案前,道:“太子与侧妃来得正好,反正这件事你们早晚都要知晓的。”
柳浣雪自进了沉雁阁之后,目光便一直锁定在殿中的池蔚身上,瞧见她完好地站在那里,她的一颗心才稍稍落下,不想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弦,随着颜漪岚的这一句饶似无意的话,又再一次地绷紧了起来。
“池蔚,”轻声唤了池蔚的名字,颜漪岚并不看她,只是低头轻刮着茶杯,声音里藏着挥之不去的威仪。“六皇子早前入狱,不日便会发配边境封地,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
颜漪岚顿了顿,她的目光清浅地掠过在座的每一个人,随即轻勾起了嘴角,继续道:“之前六皇子向本宫请奏纳你为妾,这事本宫已经应允,虽说如今他被削了爵位,但是君无戏言,所以本宫想问问你,你是否愿意随六皇子前往边境的封地?”
‘啪嗒’
颜漪岚的话音刚落,柳浣雪的手心一个发颤,杯盏就顺势从手心里落下,摔在了她身前的地上,杯身咣当作响,立即砸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裙,柳浣雪也顾不得,她猛地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殿中的池蔚,一颗心狠狠地揪紧,疼不可遏。
是她错了。她以为应允了六皇子的婚事,那么池蔚就能借此离开皇宫,只要离了皇宫,太子就再不能利用她来要挟池蔚,从此山高水远,池蔚大可以重新开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惜她千算万算,却仍是中了长公主的计。长公主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要放走池蔚,就连六皇子也不过只是她计划里的一环,所以她当初才会如此痛快地答应六皇子纳妾一事。本以为可以利用六皇子让池蔚远离是非,却不想她会因此而将池蔚与六皇子绑在一起,成全了长公主一箭双雕的妙计。
若是池蔚点头答应,那么前往边境封地不同于嫁往六王府,途中必定有重兵护送,纵使池蔚武功再高强,到时候若想要逃走,怕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况且,私逃是大罪,真要追究起来,柳家必定也难辞其咎。可若是池蔚不答应,那么无需等到前往边境,长公主就能置她于死地。不论答应与否,池蔚都要赔上一生的代价。想着,柳浣雪几乎要坐不住,她绝望地看着依然沉默的池蔚,浑身禁不住轻颤起来。
我以为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却不想最后竟是我亲手将你置于绝境。
殿外一道闪电划过,映着池蔚的一身白衣,显现出无华的浅辉。她的眉眼微垂,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如今绝望的境地,她的面上没有一点慌张,半晌,她才默然抬起了头,望着颜漪岚的眼里平静而淡定,她极轻地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属下不愿意。”
一句话,惊得大殿之上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
谁人都知,颜漪岚的这一番问话压根不是真的要询问池蔚的意思,因为池蔚根本没得选择,活路只有那么一条,可惜池蔚偏偏要逆天而行,往死路上走。
姜凝醉一直沉默地注视着殿内的一切,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些站不住,抬手想要掀帘走出去。她若再继续袖手旁观,恐怕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池蔚一步步走向死路了。
“娘娘,您不能去啊!”
青芙赶忙拦住姜凝醉,神情恳切而焦急地看着她,猛地摇了几下头,急道:“娘娘此番出面替池护卫求情,可曾顾虑过长公主的处境?如若长公主答应放过池护卫,那么天下苍生定会议论长公主厚此薄彼,对太子的亲信赶尽杀绝,却私心偏袒将军府里的人,更会说娘娘干涉朝政,扰乱长公主视听。若是长公主不答应,那么天下又会责怪长公主不顾及大将军和娘娘的颜面,半点情面不讲。娘娘可曾想过此次求情,不论长公主如何做,必定是要落人话柄的。”
这些姜凝醉当然知道,所以在之前柳浣雪的恳请下,她才会断然拒绝。可是如今不一样,她之前未曾想过池蔚会自寻死路,若要她眼睁睁地看着池蔚被处死,她又如何能够做得到?
想着,姜凝醉刚想要拨开眼前的流苏珠帘,却看见青芙情急之下跪拜下来,哑声道:“娘娘难道当真要为了池护卫,将长公主推向风口浪尖么?”
青芙语带焦切的话生生拉住了姜凝醉的动作,她的手颓然放下,看着青芙连连摇头的表情,一时间竟然会觉得无从选择。一边是恩,一边是情,如今双双摆在她的面前,她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茫然地低头看着青芙,姜凝醉心下大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