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漠然看着宫女们按着碧鸢的指示将食盒放进马车,趁着大家忙活的空档,他侧首问碧鸢道:“她还好吗?”
碧鸢是个明白人,自然听得出吴王话里问的是谁,她微垂着头并不回答,而是将袖里之前藏着的一枚精致锦盒递到了吴王的手里,不等吴王询问,她余角瞧见宫人们都已经放下了锦盒回到她的身边,便率先往后略微退了半步,躬身道:“主子们的吩咐奴婢已经完成,出宫的时间到了,还请王爷保重。”
一句“主子们的吩咐”似乎已经道出了一切原委,吴王暗暗捏紧了手里的锦盒,他没有再问,而是转身坐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程,吴王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那方锦盒,木头盒身雕刻着繁复花纹,散着淡淡的檀香,他的指腹来回摩挲着盒身的图案,最后打了开来。红色的绒布垫上静静躺着一枚剑穗,红色的丝线已经有了些褪色的痕迹,看得出已经放置有一些年头了,但是却还未曾被人使用过。
握着锦盒的手微微地发颤,吴王微眯着眼凝视着手里的那枚剑穗,记忆缓缓涌上脑海,他只觉得心间那道旧日伤口如今豁然呈于眼前,尽是鲜血淋漓的痛。
他还记得多年以前,彼时的他还只是四皇子,奉先王之命跟随大将军在外打仗,关雎山上一战,姜疏影率领的部队被隋军围困在山上,是他不顾军令率兵三百人破围将她救出。而那一役,为了保护负伤的姜疏影。先王赐给他的宝剑被震落离手,连同母妃亲手为她编织的剑穗一同掉入山崖。
便也就是那一战之后,姜疏影看待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暖色。她说她不喜欠人恩情,所以定会偿还一枚剑穗给他,可惜这个承诺还来不及实现,他们已经先一步得了皇令回到京城。然而那次回京,什么都不一样了。
若说遇见姜疏影,是他这一生的劫数,那么吴王想,之后姜疏影在回京当晚的宴会上遇见颜漪岚,便也是她的劫数。为了这一面,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偿还。
他本以为姜疏影早已经忘了她当日许下的承诺,然而吴王抚着手里的这一枚已经褪色的剑穗,端看着剑穗生涩歪扭的走线,这一刻他才恍然明了,姜疏影一直都记得。只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变了,所以这枚剑穗,她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送给他。
不对。
从回忆的追思中猛然回神,吴王身形大震,他望着手里剑穗的眼神开始颤动,神情写满了疑惑和震惊。
姜疏影已经死了。这件事不可能还有人记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之后,这枚当年姜疏影亲手编织的剑穗会经由姜凝醉的手送给他。
心里又乱又惊痛不已,眼前不停跳脱出姜疏影和姜凝醉的脸,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可是却有着同样的神情和语气,那双淡定不惊的眼眸,是那样的相似。
疏影。
马车倏地一下颠簸,吴王错愕间回神,他的心里似乎隐隐有了答案,可是却始终不敢相信,毕竟这实在是太过于荒唐了。可是除了这么解释之外,他找不出第二个理由能够说出这一切蹊跷。
猛地掀开车帘回望皇宫,透过即将重新关闭的宫门,他看见城楼之上,有一人迎风而立,在皑皑的雪景里,显得分外的清晰脱俗。那人穿着一身水绿色裙衫,帛带翻飞,脸上蒙着纱巾,只露出一双淡若湖泊的眼睛,流转着玉般的光华。
这般仙姿玉骨,即使立在苍茫天底之间,仍旧难掩她骨子里的气势凛然。
疏影,当真会是你么?
高耸的宫门缓缓合上,吴王枉然地伸手,想要去握城门上那抹淡然若仙的身影,想要去留住心底最不可言说的过往,可惜什么也握不住了,只有风自他的手间无情穿过。而他心底俨然升起的那个疑惑,终其一生,也无人能够给予他答案了。
宫门紧闭之前的最后一眼,吴王看见那抹身影缓缓转过了身,似是在告别他们之间的那一段陈年往事,又似是她早已经将前生之事抛在了身后,她只是拂袖背对着他下了城楼,与他渐行渐远。
城楼上的风吹得人心头空凉,姜凝醉臂间的帛带也随之飞舞,她自城楼上拾阶而下,漠然的满目写满寂淡。
回了凤仪宫,姜凝醉转过蜿蜒的长廊,在栖鸾殿大门外停下了脚步。
轻推开门扉,一阵沁人的香气幽幽扑来。姜凝醉迎着满殿的寂静走了进来,发现殿内没有多余的宫人伺候,想必颜漪岚是在等她回来。
轻声走进内殿,便见颜漪岚披着一件狐裘大衣,正坐在棋盘前解着死局。侧头看了眼半敞着的窗户,姜凝醉眉头微皱,快步走过去关上了窗户。
“你回来了?”颜漪岚放下了手里的黑子,回头看着窗边的姜凝醉,莞尔笑道。
姜凝醉却是不答,她关好了窗,取了暖炉递到颜漪岚的手里,声音清冷,透着淡淡的不悦。“长公主身子还未好透,怎能在窗边吹风?”
“吴王走了?”颜漪岚听话地把姜凝醉递来的暖炉捧在怀里,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姜凝醉神色淡然,闻言摇头道:“我并未见他。”她不过是…去还了一些前世欠下的恩情罢了。
听姜凝醉这么说,颜漪岚也不再多问,她动了动坐久了的腿脚,刚想要站起来,望见姜凝醉投来的冷冷目光,不禁苦笑道:“凝醉,你还要把我拴在床上多久?”
姜凝醉不理会颜漪岚的抱怨,她退坐到颜漪岚对面的座位上,没有回旋余地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栓你在床上一辈子。”
“真话真引人遐想。”颜漪岚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若是让旁人听见,恐怕会心生他想。”
能大大方方说出这么一番没脸没皮的话来,想必整个天下也就只有颜漪岚一人了,颜漪岚口若悬河的本事姜凝醉是知晓的,所以她也不与颜漪岚多费口舌争执什么,转而淡道:“我去让碧鸢把汤药端过来。”
伸手拉住姜凝醉,颜漪岚失笑道:“凝醉,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太医嘱咐过,长公主的药不能中断,否则难免会落下病根。”姜凝醉说着,瞧着颜漪岚无奈的表情又不禁有些心软,“长公主暂且忍忍吧。”
姜凝醉这副低声哄劝的样子着实诱人,淡然中偏透着关切温柔,挠的颜漪岚的心没来由地有些痒。嘴角浮起一抹促狭的笑意,颜漪岚拉住姜凝醉的手微微一使力,姜凝醉就不由地往后趔趄的一步,逮住姜凝醉失去平衡的这个机会,颜漪岚手掌再次使力,姜凝醉就彻彻底底地顺着她的方向摔跌了过来。
天地在瞬间变换了位置,等到姜凝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跌倒在了软椅之上,而颜漪岚自她的旁边翻身而上,硬生生将她桎梏在了身下。
“起来。”
姜凝醉眼若寒冰,她盯着自己身上居高临下望着她的颜漪岚,微微眯了眯眼睛,伸手想要推开在她眼前笑得妩媚得意的颜漪岚,却又始终顾忌着她肩背上的伤,双手始终不敢太过用力去退拒。
姜凝醉的顾虑颜漪岚当然察觉到了,但是得了甜头见好就收的做法向来就不是她的作风,因此,她只是愈加放肆地凑近了姜凝醉那张微带愠怒的脸庞,在她的耳畔轻声揶揄道:“我说我已经完全好了,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话落,却久等不到姜凝醉的回答。本来颜漪岚也不过只是存心想要戏弄姜凝醉一回,如今看见她没了动静,颜漪岚也不再过分相逼。刚从姜凝醉的耳畔抬起了头,便见她突然冲着颜漪岚微微笑了起来,冷眸的眸子里沾了从容的笑意,霎时间犹如春风吹过波澜不惊的湖泊,惹来一片波光潋滟。
姜凝醉凝望着颜漪岚,倏而笑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哭唧唧,失宠了,你们都不爱我了,连一个评论都不肯给我了,明明我最近更新的很勤快。嘤嘤嘤,你们以前是很宠我的,你们一定忘了。
难过,想哭,嘤嘤嘤。
第150章
天将破晓, 初阳如火, 在湛蓝色的夜幕下破头而出。
凤仪宫外的空中, 苍鹏展翅翱翔而过,盘旋在高空之上,间或发出几声嘶哑的啼鸣,响彻天际。
先皇曾经告诉过颜漪岚, 唱在云端上的歌总是曲高和寡,日后成为君王, 坐拥天下的同时, 便也失去了一个平常人所能拥有的一切,永远不要妄想着能够得到旁人的谅解。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也已经习惯这种万人之上的孤傲和寂寞,可是她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亲手犯下的种种杀孽罪恶,最后却要由旁人来承担责罚。
送太子妃入葬的仪仗队已经离宫多时, 鸣丧的钟声仍然回荡在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久久不肯停歇。
栖鸾殿里静默无声, 轻风吹动着素白的纱幔在空旷的大殿内飘荡,吹开寂静萧条的气息。窗外的皇宫里, 拂晓的晨光逐渐驱散了一夜的湿冷, 可惜依旧照不暖沉寂冰凉的大殿。
颜君尧立于内殿,他薄唇轻抿,垂眸看着半倚在床榻之上的颜漪岚,俊美的眉深深蹙紧, 心头宛若有千斤巨石重压而下,窒息感一层高过一层,弥漫在他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