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戈的表情是一径伪装的冷静,可惜伪装得太过刻意,便满是破绽可言。
按住颜灵戈的手用力三分,央玄凛逼迫颜灵戈不得不抬头去望他,他一字一句问道:“孤王做出这么多于颜国不利之事,你就没有一句话想说?”
“大王希望我说些什么呢?”生生抽回手,颜灵戈固执得不去看央玄凛,她道:“是求大王放过大颜?还是称赞大王好手段,竟连皇姐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颜灵戈的态度和反诘惹得央玄凛闷闷不快,好像心里空了一块,他隐下心底的感受,道:“你跟在孤王身边四年,孤王以为你会懂我。”
“我懂。”颜灵戈垂着头,心里虽是生疼,但是语气仍旧平静,“可是我与皇姐朝夕相处十几年,我更加了解她。大王这么做,无异于将皇姐的自尊和骄傲全部狠狠践踏,这比杀了她还要更残酷。”
如潮的心绪纷涌而来,想起那日颜漪岚央他放走姜凝醉时候的神情,像是被折断了双翼的凤凰,眼里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央玄凛心中蓦然一痛,他极力压抑住心底的感受,不想让外人察觉他的动摇。
颜灵戈静默一笑,难掩伤感道:“其实大王心知肚明,你心里的那个“凤仪”,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是整个颜国杀死了她,是这个动荡的局势摧毁了她,如今的皇姐,早已不复当年了。”
艳若骄阳烈如火。
央玄凛还记得,这是当初颜王对他最疼爱的女儿的评价,那时的颜王每每对他提及颜漪岚,总要忍不住摇头叹道:孤的这个女儿呦,放眼整个天下,怕是没几个人敢要的起了。
时光匆匆而过,犹如白驹过隙,他在颜漪岚最好的年华遇上她,为了她画地为牢,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去等待她,自以为总有一天是会等到她的,可是等来的,却是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和一颗早已枯败的心。
“大王爱的,不正是皇姐的明媚夺目和骄傲凛然么,既然如此,大王又怎么忍心亲手毁掉呢?”颜灵戈语气平淡,似叹似伤,“那样的皇姐,大王就算得到了,又能如何呢?”
心底潜伏多年的伤口猝不及防地被人狠狠揭开,央玄凛痛得蹙紧了眉头,愤怒无措下,他冷声道:“就算如此,最后还是孤王得到了她。”
央玄凛的执念像是一把利剑,直刺进颜灵戈的心中,似是明白多说也是无益,颜灵戈起身,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往殿外走去。
“难道连你也要离开孤王?”
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拉住,入耳的是央玄凛深沉的话语,颜灵戈心下凄哀,她回头看向央玄凛俊美的脸庞,眉目如画,容颜清冷,眉宇间透着属于君王的威严。
这便是她爱着的男子,即使他做出再多于天下所不容的错事,可她依旧没办法去怪他。明明知道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她,但是奈何她的心里装的却全是他,这样的一个她,连跟他怄气的权利都没有。
只要他说,她总是会轻易地原谅他的。
“大王这几日忙于政事,一直没有好好合过眼。”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颜灵戈低眉垂目,语气犹如她脸上的神情一般温柔。这一次,她没有挣开央玄凛的手,而是顺着两人的姿势拉起央玄凛,往床幔走去。“时辰尚早,大王不如先睡一会儿,午时过后我再叫醒你。”
深深望了颜灵戈一眼,央玄凛终是抵不过她眼里的坚持,卧榻沉沉睡去。
颜灵戈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地望着榻上沉睡的央玄凛,神情悲伤,眼神却是透着坚定的。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罢了。不是不知晓你一开始爱得便是皇姐,我性子沉默,比不得皇姐明媚夺目,你心里没有我,也是自然。是我选择飞蛾扑火,用这样一种几近绝望的姿态去爱你,你不爱我,我也不怪你。
只是皇姐始终于我有恩,你如何伤我,我都可以含笑置之,独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皇姐身陷两难而不管不顾。你若执意挑起两国祸端,我既是颜国的公主,因此就算死,也必定会阻止你继续错下去。
等到这场祸事平息,央玄凛,你就算要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殿外有明媚的春光直直照进殿内,在青石板上折射出一层刺眼的光,颜灵戈顿住脚步,微微侧头望向央玄凛的位置,她凄凄地笑了笑,偏又有那么多的苦涩弥漫上心头。
心思纷乱如飞絮,离开了央玄凛的宫殿,颜灵戈转身正要离开,却看见有央玄凛的贴身侍卫匆匆行来,瞧着神情模样,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拜见婧王妃。”
颜灵戈嫁给央玄凛多年,对于他身边的这个贴身侍卫自然也有些了解,她凝眸打量了片刻,随后淡淡道:“江珩,大王已经睡下,若无要事,你且晚些再来回禀吧。”
江珩闻言,禀道:“回婧王妃的话,属下受秦颂将军的吩咐,有重要的密函要亲自交由陛下过目。”
秦颂将军?
颜灵戈记得,当初央国进京的时候,央玄凛特别交代秦颂率领五千士兵驻守在城门外,全权听凭他的吩咐。如今会有什么事,值得秦颂书写密函上奏呢?
想着,颜灵戈回头望了眼紧闭的宫殿,道:“大王这几日忙于央颜两国的婚事,如今终于得以休息片刻,你且将信交给我,等到大王醒来,我自会亲自交给他。”
江珩这时才抬起一直垂着的头,他漆黑的眼眸深深望了颜灵戈一眼,坚持道:“此事万分紧急,还请婧王妃容属下立即上奏陛下。”
知晓江珩定是不信自己的话,颜灵戈冷冷笑道:“如此说来,江侍卫是不相信我了?”
如今央颜两国的情势如同水火,虽然颜灵戈嫁入央国,但是她毕竟还是颜国的公主,身上始终流着的是颜国的血。而军中情势瞬息万变,江珩跟随央玄凛身边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就算颜灵戈当真对央玄凛别无二心,但是若要他相信颜灵戈会眼睁睁看着颜国有难而无动于衷,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请婧王妃放属下进殿。”江珩心下有了决定,坚持道:“若是耽搁了时间,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到时陛下知晓了缘由,怕就算是婧王妃也必定难逃责难吧?”
从江珩的态度里,似是已经隐隐明白了这封密函的严重性,颜灵戈不愿放行,却又无力阻止江珩进殿。僵持之间,只见祁月从偏殿走了进来,一眼便望见了颜灵戈,笑着快步走来。
“皇嫂……”清脆地唤过颜灵戈,祁月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江珩,似乎也注意到了二人之间怪异的气氛,祁月歪了歪头,迟疑道:“咦,你们这是怎么啦?”
第一百一十章
祁月站在二人中间,她先是询问般地看了看江珩,随后,又将疑惑的目光落在了颜灵戈的身上。
“回祁月公主的话,城外秦颂将军有重要的密函托属下亲自交给陛下。”江珩声音一顿,眼神饶有深意地扫过颜灵戈,拱手道:“此事万分紧急,不得怠慢,可是婧王妃却以陛下就寝为由,将属下拦在了门外,属下一时情急,所以才无意冲撞了婧王妃。”
江珩这么一说,祁月也不觉有了些纳闷。
颜灵戈向来待人温和,性子也柔淡如水,嫁入央国的这四年里,她几乎没有看过颜灵戈对谁动过气。说到底,江珩也不过是个下人,就算真有冒犯,凭着颜灵戈的脾气,断不会这样强硬阻拦。况且,江珩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兹事体大,颜灵戈不会不了解耽误时间的后果。
“皇嫂心急,也不过是怕你打扰皇兄休息。”祁月出面缓和道:“既然如此,你就将此信交给我吧,我亲自送去给皇兄。”
祁月说罢,笑得娇艳动人,她伸了伸手,示意江珩把密函给她。
“这……”若说对颜灵戈他都能从容应当,但是面对这个央国最年幼的祁月公主,江珩却半点法子也没有。
江珩犹豫不决间,却见祁月直接伸手从他的怀里拿过密函,捏在手里轻敲了敲他的头,佯作生气的样子格外的娇嗔明媚,“大胆奴才,连我的话你也敢不听啦?”
“属下不敢,只是……”江珩连连摆手解释,慌忙道:“只是情况紧急,请祁月公主务必立即交由陛下过目。”
虽然不知晓信封里会写些什么,但是如今听江珩神情凝重的再三叮嘱,祁月也难免慎重起来。她捏紧了手里的信,点头答应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耽误的。”
有了祁月的保证,江珩不免心口一松,可是当他望及一边默默不语的颜灵戈时,神情却又不免沉重起来。回头望了祁月一眼,看见她正冲着自己笑眼盈盈,也不知道她究竟明不明白这封信有多重要,对央国又有着多大的影响。
遣走了江珩,祁月看了看手里的信笺,随后,她偏头望向颜灵戈,奇道:“瞧江珩的模样似是事出紧急,皇嫂为何要拦江珩?”
颜灵戈闻言,她微微抿起了唇,总是和善的面孔上浮出淡淡的忧虑,她突然伸手攥住了祁月的胳膊,掩低了声音道:“祁月,皇嫂有一事相求。”
颜灵戈极少会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话,沉重里偏又带着隐隐的恳求,祁月沉默片刻,目光不觉落在信笺之上,三分明了道:“皇嫂要说的事,可是与我手里的这封密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