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相差无几的空间令姜凝醉无所适从,她默默垂下了眸子,并不与颜漪岚对视,只是怔神道:“我若说不去,长公主便能不去么?”话一出口,姜凝醉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想要站起身来,可惜腿脚酸麻,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如愿站起来。情急之下,她只得扭转开头,一径冷淡道:“长公主还是赶紧动身前往懿安宫吧,莫要让母后和北央王等急了。”
大多数时候的姜凝醉便是如此,冷淡,倔强,不肯坦白心底感受,因此也总是会让人错以为成是不近人情。其实她的内心也存着一方柔情和软弱,只是她从不会与人言说,也不懂得怎么表露。
这些颜漪岚都知晓,可是更多的时候,她身在其位,有着她的不得已和无奈。她的身份注定了她这一生都不能任性而为,无法为自己活着,也无法给予自己心爱之人一个完整的自己。
等到腿脚渐渐能够自如活动,姜凝醉起身,替颜漪岚取过宫装折身走回,“我去叫碧鸢她们进来给你梳洗。”说着,姜凝醉睫羽轻颤,迟疑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道:“我会在这里等你。”
因为太过于明白颜漪岚的身不由己,所以姜凝醉才不说不问不为难,若是无法体谅她的苦衷,又如何有资格陪在她的身边。
颜漪岚伸手,却并不去接姜凝醉递来的那套衣衫,而是拉起了姜凝醉的手腕,俯身过去,极尽温柔地抱住了她。
“好。”
颜漪岚突如其来的拥抱引得姜凝醉一怔,明明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却又偏偏让姜凝醉无法抗拒这一份温柔。她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安宁,过了半晌,方才推了推颜漪岚,“长公主该起程了。”
“凝醉,”颜漪岚眸色渐转深邃,声音沙哑而清寒。“有些事情,我别无选择。”
从颜漪岚的怀里退出来,姜凝醉抬头微微一笑,眼里似有万千涟漪漾开,一片波光潋滟。“我明白。”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颜漪岚来到懿安宫的时候,发觉宫内静悄悄的,全然没有宴会的热闹繁华之景,她意欲难明地勾了勾嘴角,神情却是越发寒凉了。
屏退了碧鸢一行人,颜漪岚独自一人走进大殿,看见长长的宴席上酒菜琳琅满目,央玄凛早已坐在了上席,似是已经等候她多时。身上的大门重新关上,掩去她身后的清冷月色,颜漪岚站在偏殿看了片刻,独独未见宁皇后的身影。
缓缓走到央玄凛的身边,颜漪岚一袭紫色宫装逶迤曳地,妖娆如火,在地上铺出一道旖旎刺目的痕迹。她一挑裙摆,转身坐到了央玄凛的身边,凤眸微微一眯,便就是一抹美丽异常的笑容。
“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颜漪岚的广袖拂过桌面,她自顾自倒了杯酒,轻碰了碰央玄凛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让我猜猜,北央王和母后究竟在玩些什么把戏。”
颜漪岚一向清亮的眼里透着些许迷媚,似是真的醉了,又似是没有,她指尖轻点着酒杯,嫣红的唇抿起,像是一朵长满厉刺的玫瑰。“先是用母后的口谕传我至此,这个时候,母后大概正在去栖鸾殿的路上。”
央玄凛不置可否,俊雅的面庞转向颜漪岚,挑眉的动作偏又透着耐人寻味的意欲。“那你不妨再猜一猜,面对着宁皇后,姜凝醉还能不能无动于衷?”
颜漪岚的唇抵在酒杯之上,笑得漫不经心,“你不了解凝醉。”说着,颜漪岚歪头,媚眼如丝,偏偏眼里的神情却冷得让人望而生畏。“况且,我和她之间,死缠烂打不肯放手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而是我。”
“孤王若不了解她,那么孤王可否了解你?”央玄凛朝着颜漪岚附身而来,“如今吴王的三万精骑转眼兵临城下,而颜国的精锐部队全部在姜大将军的手里,只要你下令大将军率兵回宫,那么别国定会逮准时机企图侵占边境疆土,可若是你不召大将军回来,凭着皇宫的一万禁军能不能抵抗?凤仪,这一笔账,你难道算不明白?”
央玄凛所言不假,颜隋一战的创伤直到三年后也未能完全平复,如今的颜国莫说是抵御边国侵略,就算是面对吴王的来势汹汹,怕也是会大伤元气。说来说去,这个时候,除了倚靠央玄凛,似乎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
而央玄凛之所以能如此运筹帷幄,便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颜漪岚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这时仍能够悠然道:“吴王生性多疑,行事也向来谨慎小心,你给了他多少好处,竟然能让他在这时发动兵变?”
就算借个吴王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央玄凛来颜国之时企图夺位,依着央玄凛这些年对待颜漪岚的情意,吴王不傻,自然不会蠢到做出这等羊入虎口的事来。而他既然敢来,必定是怀着十足的把握的,这里面,必定与央玄凛脱不了关系。
知晓始终是瞒不过颜漪岚的眼睛,北央王回道:“孤王答应他,会辅佐他坐上颜国的皇位。”
“怕不尽然吧?”颜漪岚低哑的声音一沉,语气冷冷道:“吴王不傻,自然明白你不过是把他当做逼我成婚的棋子而已,他难道不怕逼宫之时,我迫于无奈嫁给你。到了那时,他不就成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
“呵呵。”央玄凛凑近颜漪岚,近到似乎能够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他哂笑,道:“孤王答应他,就算你最后成了婚,孤王也会赐他城池兵器,护他安然回到东楚,继续做他的吴王。毕竟,留着他在一天,太子的位子就会受到一天的威胁,只要吴王还在,孤王就总有牵制住你的筹码。你说说看,这样优厚的条件,吴王有没有拒绝的道理?”
缓缓饮尽杯中最后的酒,颜漪岚起身,挑眉道:“看来,北央王此番前来,是容不得我拒绝了?”
“凤仪,你莫要怪孤王心狠手辣。”央玄凛叹了口气,语气妥协而无奈。“对于你,孤王不得不防。”
央玄凛既然生为君王,就注定了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于自己想要的,他只懂得用尽权势去抢去掠夺,他有他的自尊和骄傲。他永远无法像一个常人那般,去给予,去等待,去乞求一份爱情,也无法忍受被拒绝的滋味。
即使他是那么明白,这样的手段,只会迫得颜漪岚离他越来越远,只会将他这些年苦心拉近的感情一一毁尽。
对于央玄凛的话,颜漪岚但笑不语,她走到窗边,侧脸映着窗外的明月,一片冷漠。半晌,她回过头来,突然对着央玄凛深深一笑,语气却是讥诮异常。
“那倒是要问问北央王,打算何时来娶我?”
第一百零二章
颜漪岚走后,姜凝醉独自一人留在沉雁阁内,心里却总也不得安宁。
傍晚的天空将沉未沉,夜幕低垂,无不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呆坐着始终只能胡思乱想,姜凝醉起身,走到散着淡雅木香的书架前,随手挑了一本装订得精致的书册,倚坐在窗边翻看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
初听得内管在殿外的这一声报,姜凝醉沉默着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她合上书本,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归于沉寂。
迎着宁皇后推门而入的脚步声,姜凝醉起身,迎着地上款款行来的身影行礼道:“拜见母后。”
“起来吧。”宁皇后描画得细长的眉轻轻挑起,狭长的眼扫过姜凝醉,最后挑了位子坐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拘礼。”
虽然嘴上说得温和慈善,但是宁皇后的表情哪怕是语气都没有半点和蔼可亲的样子,姜凝醉自然不会看不懂,她慢慢站直了身子,脚步却没有挪动分毫,只等着宁皇后发话。
看见姜凝醉如此懂得察言观色,分清轻重,想来也的确是个明白人,宁皇后脸色不怒自威的肃然浅了浅,她摆手道:“坐吧。”
“是。”姜凝醉点头,依言坐下。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哀家这一次来找你的原因。”轻刮着杯盖,宁皇后语气不急不缓,却分外磨人心智。“凝醉,是不是长公主待你太好,给你长胆子了?”
姜凝醉敛眉,道:“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不明白?好,很好。”宁皇后淡淡一笑,她说着,将茶杯放回桌上。“那你是不是也不明白,如今这个天下,虽说是在长公主的手里,但是哀家仍旧是这个颜国的皇后,是长公主的生母,要想一个人死,就算是长公主,怕也无法阻拦。”
宁皇后眼里的狠绝一闪而逝,语气口吻愈发威严。“为了大颜,也为了长公主,哀家现在只给你两条路走,要么,好好做你的太子妃,他日太子登基为帝,你也得母仪天下;要么,日后吴王逼宫之时,哀家第一个拿你给大颜陪葬!”
是的,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皇宫里,要想一个人死,的确是太简单的一件事了。
姜凝醉看多了这样草菅人命的例子,也见过无数血雨腥风,对于死,她虽然不畏惧,但是却也并不代表她愿意任人宰割。她知道,宁皇后的确可以说到做到,这宫里,权高者得天下,本来就是如此。
“母后若要儿臣死,儿臣定不敢推辞,只是,儿臣尚有一惑难解。”姜凝醉语气谦卑而恭敬,她说着,眸色蓦地一凉,视线犹如冰冷的利器,直指向宁皇后的眼底。“为了这个大颜的天下,就算是曾经拯救大颜于水火之中的长公主,也能够说抛弃就抛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