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义勇想:自己是不是曾经也向别人许下这种承诺呢?
那件被折叠得平平整整的羽织被他拿出。他翻过一面,果不其然,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补丁。这件衣服就如店老板所说的一样:只剩下外面还是完好的了。
富冈义勇细微地笑了一下。这破旧的衣服就像此时的他一样。记忆近乎被洗清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外壳是完好的了。
被吞噬掉了绝望,就会永远忘记那些推动他努力去追寻什么的人和事。如果是这样,那每天都认识不同的人,和熟悉或陌生的朋友们大声畅谈,尽情高歌,这些能让他充盈起来的新鲜感又有什么意义啊。如果背上了足够压垮人的悲伤过往,就更加不能一无所知地快乐下去。
师父寄来的信轻飘飘落到地上,轻轻瞥过,能看见分明的一行字:你当初推荐灶门炭治郎来我门下,就是因为他让你想起了……
想起了什么?不重要了,他自会探寻。
富冈义勇穿上羽织,步伐坚定、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身后的水镜安静地跟上。
。
“流水应该是有声的。”灶门炭治郎低声念着自己之前写在笔记上的话,“但它无声,就说明水下必然存在着某些东西。而水镜已走,那还会留下什么呢。”
少年虫师站在视觉的死角,他把自己当成人为的最后一道保险。水镜实在危险至极,如果没有他保驾护航,很容易出现差错。但他如果待在一旁……富冈义勇就没办法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寻觅自己的过往。
富冈义勇对此一无所知。
他在湖边找寻了很久。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东西。于是他又沿着那天的回忆继续走。从湖边找到练剑的地方。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天上没有星星,只是一片漆黑的寻常的夜。
他已经有些疲乏了。
柱的耐力不该这么少。更何况是以耐力见长的富冈义勇?他已经在家里停留了一会歇息,以平时的体力来说,他就算再走那么十躺都不会出一点汗。
可是他竟然感觉到累了。
那天也是这样的吗?挥舞了上千次剑,演戏了数遍水之呼吸。疲惫至极,然后干脆躺在地上。
可是天上什么都没有啊。他思索了一会,这时候该做什么呢?对。唇齿干涩,他一定是想要喝水,所以干脆地走向了湖边。
他拄着剑慢慢行走,一路走向湖边。
湖边。
晚上的风很大。因为是夏风。吹过来的时候会有闷热感。正因为风大,所以尽管是古井无波的湖面,都会响起轻微的流水声。
怎么会没有声音呢?真是奇怪。
他跪坐在岸边,安静地舀起一捧水。
……不,不该是这样的。
富冈义勇静谧地看向手里的水。他有些困惑地想着:水怎么会没有声音?——而我,我当时究竟想做什么呢?
身后的水镜突然发出呜咽状的悲鸣。一瞬之间,这平静的水镜犹如疯狗一般猛地冲了上来,在站在角落的虫师少年凛冽的眼神中,水镜毫不犹豫地伸手。
——将富冈义勇推了进去。
富冈义勇猝不及防。微凉的湖水呛入口鼻之中。背后什么东西压上来,沉重的感觉逼得他别说自救,就连浮起来都无法做到。他努力转过身,想看看偷袭自己,压制住自己的究竟是谁!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即将哭出来的脸。
啊啊……是水镜。
他已经跟富冈义勇非常相似了。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水镜的眼眸中有细微的光点,而富冈义勇本人的眼眸之中却仍然是沉沉的死气。富冈义勇想推开他,可是水镜附在他身上,水镜在拼命地诉说着什么,嘴巴张张合合,但是他无法发声,那些嘴鼻张合之间产生的气泡慢慢上涌,湖边没有因此升起一丝波澜。
岸边似乎有人的影子倒映下来——但这不在意了,不要紧了。碧蓝清澈的湖水中两个犹如孪生兄弟一般的存在相拥,而富冈义勇在此时此刻终于‘听’清了水镜在说什么。
它……不,他说。
曾经背负着沉重的回忆,责任,使命感,以及数不清的内疚的那个富冈义勇说。
“救救我。”
救救我。
流水怎么会无声?因为有人投之于水,放任自己沉眠于湖水之中。深沉的悲伤与痛苦是流水都扶不平的尖锐刀锋。
水镜哭着比划嘴型。
富冈义勇看懂了,他在说:“我好想……不,我不想死。”
那是混杂着他人回忆的陌生生物发出的悲鸣。
耳边是无数的水流冲击的声音。富冈义勇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才被水镜寄生。
那天晨起之时,他收到了师父的回信。
【义勇。我记得你口中的那个灶门炭治郎。
他确实有来到这里。但是只待了三两天,而后便离开了。他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我本想将水之呼吸传授于他,让他成为继你和……之后的下一个好苗子。
但是他拒绝了。
他背着自己再未醒来的妹妹,坚定地跟我说:他要去找寻能让妹妹醒来,成为人类的方法。
“谢谢您,鳞泷先生。”他说,“还有,您的徒弟们都很爱您。不论是哪一个。”
义勇,我并不怀疑他。虽然我只与他相处了短短些许时日,但是我相信这是个好孩子。
因为他真的很像锖兔。因为他令我想起了锖兔。
不论是同样存在脸上的疤痕,还是那份决心,亦或是那份温柔。他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孩子。
义勇,你当初推荐灶门炭治郎来我门下,就是因为他让你想起了锖兔。对不对?】
锖兔。灶门炭治郎。师兄,师弟。
富冈茑子。灶门祢豆子。姐姐,妹妹。
富冈义勇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信末的那一句‘对不对’,勾起了他的回忆,勾起了他满心的痛苦。悲伤以水珠的形式溢出,顺着眼角慢慢落下。他将另一只手覆盖上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音。
好痛苦。
为什么那么痛苦?千万不要想起来啊。只要不想起,他就不会感觉到痛苦。只要不想起,他就不会如此悲伤。他不知道在桌前停留了多久,只是地上的积水竟然汇成一团。泪痕未干的剑士努力振作起来,他挽着剑走出房门。
用剑来说话吧。用力量宣泄自己的不甘吧。精疲力尽也罢!只要没有力气去回想,就不会难过。
但当气力耗尽,他看着姣好的天光,活跃的生灵,克制不住心中的痛苦。富冈义勇的思绪一片混乱。他走到湖边,看着自己的倒影痛哭出声。
这里没有人,所以他才能发声。
他近乎是咆哮着朝湖里的自己吼道:“你为什么还活着?!明明,明明——”
你才是最没用的那个人。
“这世道不公,如此不公!!!”
年幼的富冈义勇拉起……的手,愤懑不平地说:“那上天有的时候应该讲些道理。没有天赋的人为什么还必须承担起重任努力活下去,一无所成的家伙凭什么担得起美名从此一帆风顺下去?这分明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茑子姐姐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头:“这么小就想这么多了?看来我家要有一个大文豪出世了。姐姐好期待你的未来啊。”
——锖兔露出了一个哑然的笑容:“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在不安吗?既然如此,和我拉钩吧。我们约好一起活下去,成为鬼杀队的中流砥柱。”
“你……你为什么还活着?”富冈义勇的眼泪落下来,他的声音因为嘶吼而喑哑成一片,他看着水中的自己,痛苦地大声呵斥,“你怎么有勇气活下去?”
水中的影子看着自己不说话。
影子怎么会说话呢。
富冈义勇怔怔地跪坐在原地,他竟是笑了出来。泪水肆意在脸上,整个人的模样好不狼狈。若是平日的剑士们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怎么会是富冈义勇?
可这就是富冈义勇。
他说:“我恨你。”
水柱将手轻柔地伸入水中,随即他紧紧地扼住倒影中自己的喉咙。
他重复了一遍:“我恨你。”
湖水覆盖上来。
唇齿渐渐无力。有什么东西随着气力正在流失。水镜伸出双手拥他入怀,神情却是带着痛楚的。在回忆与情感的震荡下,富冈义勇恍惚地笑了,他终于想起:是他自己走入了湖中。原来如此,并不是水镜盯上了他,而是他找上了水镜。
水镜还在悲鸣。富冈义勇附上水镜的耳边,轻声说:“对不起,但是……请你吃掉我吧。”
吃掉——并取代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水镜如果能说话
被迫塞了一嘴实体的水镜(破口大骂):给爷爬,爬爬爬爬爬
②谢谢kikasa的30个营养液,谢谢麒麒的5个营养液~
谢谢智障绪蓝的地雷~=3=
第 25 章
水镜捧住富冈义勇的头。
这缓慢流水之下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大型的戏剧。主角是中心的一人一虫。虫的眼泪融化在湖水里,取代的本能随着喷涌而出的回忆的情绪溢出,他伸出舌头想要舔舐对方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