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尼觉得他可能再多躺上一个小时就会当场发疯, 送去神经科也治不好的那种。
事实上就算他现在清醒地坐了起来,他也仍然觉得。
他可能要疯了。
索性他没有出现之前那些被幽闭十小时后的副作用, 他动作利落地从养生舱里走出来, 脱掉黏糊糊的上衣, 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走到二楼的厨房泡了一杯咖啡, 从冰箱里找到了最后一块孤零零的鲔鱼三明治。
一直到吃完,整个过程里他都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吃完以后他就坐在原地发呆,厨房的灯没有开,唯一的光线来自于他没关上的冰箱,唐尼穿着他随意翻出来的码数明显大了一号的衬衫,手上拿着空了的三明治塑料袋,脑子里所有信息像线团一样没有头绪地缠在一起,一切情绪也在这种令人焦躁的沉默中被极致地放大。
直到厨房外传来谁的脚步声。
有谁停在了门口。
唐尼有些机械地抬头,在黑暗中借着冰箱灯和月光勉强看清了站在门外的,看起来似乎稍微有点不知所措的托尼斯塔克。
唐尼觉得他肯定是脑子躺得不清醒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会用不知所措这种跟托尼斯塔克完全不搭边的词来形容他,总之——
在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和熟悉的蓝色眸子以后。
就像受了一个月非人折磨后终于找到了宣泄点那样。
唐尼张了张嘴,他其实也不清楚他想说什么,因为在他思路重新清晰起来前,他已经听见他在用沙哑的声音大声抱怨:“你们平时就在冰箱里放一个鲔鱼三明治吗?斯塔克企业穷得连速冻食品都买不起了?”
托尼斯塔克怎么也想不到唐尼在清醒以后说得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他甚至从对方沙哑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在饿了一个月醒来后只翻到一个三明治的委屈。
托尼斯塔克:“……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唐尼:“不用了我不饿。”
托尼斯塔克:“……”
唐尼确实不饿,他觉得他的饿只是心理上的,毕竟他不吃不喝地在那个该死的养生舱里躺了实在太久了,而一想到那个养生舱——
“s**t!”依旧徘徊在烦躁边缘的矮个子男人狠狠捏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袋,“你们还要把我泡在一缸绿色的鼻涕里!”
托尼斯塔克:“那是班纳博士的修复原液。”
唐尼:“我知道,这个项目当初还是我投的钱!”
托尼斯塔克:“……”
男人觉得他有点没办法,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因为面前的人看起来状态很糟糕,但他的情商又决定了他的安慰方式不可能有高级,所以在沉默了一会后。
托尼斯塔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唐尼:“拜你所赐,好极了,听着你这个——”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那些没什么意义的脏话骂出来,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最后逐渐恢复的理智阻止了他,唐尼抬手捏了捏眉心:“算了。”
“抱歉,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托尼斯塔克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厨房重新安静下来,唐尼丢掉了他手上的包装袋,在沉默了十分钟后,坐在原地弯下腰,十指穿过额前的发丝,两只手撑着额头,手肘抵在膝盖上,就这么弓身平复着他因为情绪而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
一个成熟的人是不会因为任何情绪去迁怒身边的人的,哪怕他的一切遭遇都拜眼前这个人所赐。
要解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谁也没有那个功夫因为一点小情绪在这里浪费时间。
唐尼一点一点地回忆着在他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一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过程中托尼斯塔克就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厨房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华尔街在灾后重建的一个月里重新恢复繁华的夜景,正对着的纽约证券所二层的巨大荧幕上,重复播放着一星期后纽约州狂欢节的宣传广告。
在这个广告即将播放第十一遍的时候。
“他们是怎么处理震源的?”
似乎终于从最开始那股焦躁中脱离出来,再抬头的时候,唐尼的声音变得平静了些。
“开灯,Jarvis。”
头顶的灯应声打开,突然变亮的光线刺痛眼球,唐尼下意识要伸手去挡,但下一刻,一个人影已经先一步挡在了前面。
“是宇宙意志自己解决的。”人影的主人说,“你应该猜得到具体情况。”
唐尼放下了刚抬起来的手,露出了一个果然的表情:“那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昏迷多久了?”
托尼斯塔克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到一个月。”
唐尼:“就不能具体一点?”
托尼斯塔克:“二十八天十九小时三十二分钟零三秒——”他又看了一眼挂钟,“零四秒,五秒。”
唐尼:“……行了,我知道你是个天才,但也没必要连这种事情都精确到秒。”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关节:“所以你们这二十八天十九小时三十二分钟零六秒的时间里都干了什么?”
托尼斯塔克:“清缴九头蛇分布,我们需要找到更多跟宇宙意志相关的信息。”
唐尼抬头观察了一下男人脸上的表情:“我猜你们什么也没找到?”
托尼斯塔克:“嗯,但是娜塔莎刚得到了一枚永恒族叛军的芯片,上面有一百二十道胡氏加码。”
唐尼挑了挑眉:“意思是我刚清醒就有新的工作了?”
托尼斯塔克:“病患这个时候要做的应该是躺在床上休息。”
唐尼又看了托尼斯塔克一眼,接着看了落地玻璃窗上他清晰的倒影一眼。
躺了一个月的病患面色红润,而早就清醒的男人两只眼睛眼底都泛着明显的青黑。
唐尼抿了抿嘴唇,喝完杯子里的咖啡后就开始往工作间的方向走。
“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其实我早就清醒了?你知不知道听不见看不见地在一个密闭空间里躺上一个月会发生什么?事实上我在前面几天就已经把马克45的材料构成都思考出来了,尽管现在想要把记忆金属提纯到那种程度像天方夜谭,我是说,后面十几天我每分钟都闲得想发疯,所以现在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渴望工作的时候,别说什么病患需要休息了,我觉得我精神得现在就能飞到西伯利亚跟九头蛇打一架。”
唐尼走在前面一刻不停地说着,就像要把一个月没说上的话一下找不回来一样,托尼斯塔克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身上那件显然大了一码的白色衬衫——刚才唐尼坐着的时候他还没发觉,直到现在他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托尼斯塔克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矮个子男人:“你穿的好像是我的衬衫。”
唐尼一下停住了脚步,他下意识张开手臂低头看了眼衬衫:“抱歉,我刚才脑子有点乱,如果你介意的话我现在去换回来。”
托尼斯塔克:“没事。”他又看了唐尼身上的白色衬衫一眼,“挺好看的。”
依旧是落地玻璃窗上两个人清晰的倒影,唐尼看着他身上那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放在平时大概白送他他都不会去穿的衬衫,他又不能去贬低谁的品味,只能说:“我穿什么不好看?”
托尼斯塔克:“嗯。”
唐尼:“……嗯??”
就像没意识到唐尼的诧异那样,托尼斯塔克甚至认真回忆了一下,然后附和道:“都还行。”
唐尼:“???”
他是没预料到有一天托尼斯塔克也会夸谁,尽管这个夸得有点不着痕迹。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晚托尼斯塔克的表现有些不对劲,硬要找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出乎意料的——
温和?
要知道就算是他跨越大半个纽约来找唐尼和好的那一次,在说出那句“我讨厌睡铁皮床”时他的语气也丝毫跟温和这个词沾不到一点边。
炸药桶熄火了,唐尼没有一点头绪,最终只能把一切归咎于这是他作为躺了一个月的病患的特殊待遇。
他抬脚继续往前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不清楚我们后续还会碰到什么样的敌人,这个宇宙的剧情跟漫画或者电影里的完全不一样,尽管目前看起来马克20足够解决大部分紧急情况,但我们迟早要研究一些更先进的盔甲,没有超级英雄会原地踏步地等着意外自己发生——”
托尼斯塔克跟在唐尼后面听他说的话,余光不小心扫到旁边落地玻璃窗上的倒影。
穿着宽大白色衬衫的人走在前面,他穿着同款的黑色衬衫走在后面。
前面的人喋喋不休,后面的人安静听着。
有什么很奇怪的情绪在悄悄滋生,而他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突然就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你想养猫吗?”
还在前面说着马克45构造的唐尼听到这个问题后停顿了一下——显然,比起马克45,好像这个话题更让他感兴趣。
“你想养猫?”唐尼看向旁边的落地玻璃窗,两人的视线在倒影里交汇了一瞬,在得到对方眼神里的肯定后,唐尼又道,“你知道吗,我原本也养了一只猫,从救助机构领养的,大概是以前被虐待过,刚来我家的时候张牙舞爪,对我凶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