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杨戬, 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开始的两天里，他一直告诉自己：是他想多了, 想错了。
无非是因为最近日日和杨戬待在一起, 而又因七仙女的话产生了别的联想, 所以才会想到别处去。
是的，他想多了。
他一个外来者，怎么能对这个世界产生别的非分之想呢？
白修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是个外来者。
一个外来者, 没有去处，没有归途，不知明日, 不知过往, 就像一根跑错了地方的浮萍, 如何能够扎下根来？
如何能够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空产生牵绊、产生感情？
更何况，他的身上还藏着诸多秘密。
他不仅是个外来者，更是个异族者。
这几天夜里, 白修夜夜被梦魇纠缠。
梦里, 又是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会儿笑意盈盈地对他说：“别怕，我们是一样的,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可一会儿，这个与自己一样的人又变了副嘴脸，像是尖刀划破了他亲切的笑容，转而露出了尖刻的指责和讽刺：“你这个外来者！”
“这里不属于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他自己就在这指责的包围中现出了兔子的形态，蜷在草地里，瑟瑟发抖。
而杨戬，就站在旁边，对他露出了温柔却冷静的微笑。
他抚摸他，他喂他吃最好的青草，他轻轻地逗弄他的长耳朵，可反反复复，都只有一句话：“你是银兔族，而我是天上最厉害的战神，别瞎想了，我们是不可能的，乖。”
他用着最温柔的语调对自己说着最残酷的话。
一字一句，钻进耳朵，却融入骨血。
“我之前对你的好只是因为你是嫦娥，而现在我知道了，什么嫦娥上仙啊，原来是个异族的小兔子假冒的，冒牌货，呵。”
呵，冒牌货。
别瞎想了。
我们是不可能的。
夜夜梦魇带来了夜夜的折磨，白修睁开眼，抬手遮挡住眼皮下湿润的泪滴。
是啊，他知道他是个外来者、冒牌货，是个异族人，可即便这样，他也依然管不住自己的思念。
已经五天了。
他想念杨戬。哪怕未来他将面临杨戬的嘲笑、杨戬的冷漠，他也仍然止不住地想念他。
头顶那被术法隐藏起来的兔耳丝毫没有消失的痕迹，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证明，在无情地嘲讽着他：
看吧，别自欺欺人了，你就是在想他，装不下去的。
白修不知道这种想念是不是就代表着七仙女口中的“喜欢”，他从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他说不清。
他从来只会纸上谈兵。
而只能感觉到，有一种深切的、急迫的、忐忑不安可又热腾腾的感觉一点一点地侵占过来，似乎试图把他整颗心都占满。
又似乎想把他的心钻出一个空虚的洞来，让无尽的凉风呼啸着往里面钻。
只有那个人才能填满它。
可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去填满它。即便现在愿意，那么以后呢？当所有的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后呢？
一重思念之后，紧跟而来的便是一重否定，一重质疑，一重自我唾弃，一重惶恐不安，一重自我厌恶式的对那思念的制止。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循环。
白修没有办法了。他觉得再一个人待下去恐怕会要疯。思来想去，才决定出来见见朋友。
他或许需要倾诉一下。
于是，才有了上面的问题。
白修把他的心思牢牢地藏起来，百花仙子浑然不知。
她是个爱热闹爱八卦的性子，一听这话，那双杏核眼就滴溜溜地转了起来：“怎么，千年的老树开了花，我们嫦娥上仙难不成有了喜欢的人？谁那么幸运啊，被洪荒第一美人看上了。”
白修脸一红，头低下：“没，没有的事儿。我只是好奇。”
百花仙子若有所思，但她向来心思简单，也没深究，反而一提到这事儿兴奋得不行。
“嗨，我跟你讲，虽然我没喜欢过别人，可是别看我这样，倒是有不少人喜欢我呢。”
百花仙子眉飞色舞，很是得意。得意中还压低了声音，显得神秘兮兮的：“就那个白鹤仙子，还跟我告白过呢。几天前，还学着天蓬的样子，拿了一束玫瑰花，说喜欢我。嘿嘿，可是我没接受他。你想啊，我这儿可是百花宫，我缺那一两只玫瑰吗？你说他是不是傻？”
白修：……
他这是被人硬塞了一耳朵八卦吗……
只好干笑两声，恭维了几句：“百花仙子美貌，想来也是追求者甚众的。”
百花仙子眉毛一挑，笑：“那是，还是你有眼光。现在，只要一个男的站我面前，我光看他神情我就能分辨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还是对哪个别的小妖精有意思，全逃不过我的眼睛！”
白修听到这话，心里一跳，略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百花仙子未察觉，话锋一转，又道：“所以啊，我总结了的。判断一个人喜不喜欢你，只需看他的眼神。如果是那种坦荡无余地望着你，那肯定没戏，多半把你当朋友。而如果是欲说还羞，想看你又不敢看你，看着你的时候你又感觉那眼睛里像是有两只小火星一样，恨不能把你给熔化了，我敢打包票，那铁定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而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也是如此呀。他不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总想着他，可他真的站在你的面前的时候，你又不敢看他。害羞，忐忑，不安，又期待，兴奋。我觉得就是这样！”
害羞，忐忑，不安，又期待，兴奋……
白修不由得想起自己这些天对杨戬的想念，想起曾经面对杨戬时的各种纠结又无处安放的心思。
他不由得攥紧了袖口。
“啊对了。”这时，百花仙子又开口，兴致昂扬地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样吧，嫦娥，既然说到了这么刺激的话题！我也想给我平淡无趣的生活添加点作料，我带你去个刺激的场所怎么样？”
白修茫然抬头：啥？刺激？
……
神仙出行，一挥手，一抬脚，地方便到了。
白修立在门口一看，见旁边一块石柱上刻着四个字：“烟柳深处”，有点懵。
他以为百花仙子说的“刺激的场所”是类似于什么悬崖啊瀑布啊雨林啊之类的危险的地方，能让人脑内释放多巴胺，从而放松心情，倒也没太拒绝。
可是眼前的地方，不像啊。
明明写了“烟柳深处”，却不见烟，也不见柳，而是一处深深的洞穴，里面透着微薄的光，难不成里面另有玄机？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却在那儿自顾兴奋，没空理他，口中念念有词：“早就听说这块儿宝地了，今儿终于有机会来看看！”
她拉起白修的胳膊，便往里冲，还嘱咐道：“到了里面，可千万别说自己是从天庭来的啊，小心坏了规矩，被人赶走了。”
白修奇奇怪怪：“……行吧。”
这洞穴初时小，越往里走越深越大，走到最后，果然别有洞天，竟是一个水晶般错综复杂的洞府，装饰精巧，金碧辉煌。
可这不是最震撼的。
最震撼的是，这里面人声鼎沸，有坐在四周的桌子边喝酒吃菜的，有站在边上谈笑玩闹的，更有几位美人在洞府正中巨大的高台上弹琴歌唱、翩翩起舞，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
可再一仔细看，这些人似乎不全是“人”，而是包含了洪荒中各种各样的种族。
有妖族，有修为不错的精怪，也有跟脚好的神兽，竟还有些已升了境界的散仙。
没错，跟着杨戬学了一阵子术法过后，白修已经能够分辨出一些东西的本质和跟脚了。
没想到这里竟然会藏着这么多妖族人。
不过也对。天庭其实并未对妖族赶尽杀绝，反而行的是仁政，只要不惹是生非、安守本分的妖族都可以获得自由生存的权利，天庭并不干预。
可不管是妖族，还是别的种族，在这里的“人”，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无论男的女的，都相貌极美。
并不是天庭仙子的那种不沾烟尘的美，也没有天庭仙子的精致，但却美得自在又妖娆，极致的肆意，像是野生的荆棘花。
不过白修对这样的美貌并不怎么感冒。他只觉得怪怪的，想走。
百花仙子安抚他：“嫦娥，别急嘛。好东西在后面呢。”
百花仙子也是第一次来，但她显然之前已经打听好了。拍了拍手，招来一个长着豹耳朵的精怪。
“过来，我们出得起价钱，但是要给我们你这里最好的宝贝。”百花仙子压低了声音说。
那豹耳精怪一下子了然。而后抬头别有意味地打量了下这两位贵客。
其实这两人刚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他们了。不光是他，恐怕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在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实在是这二位一身的气派太夺目了，光彩耀人，纤尘不染，只静静地站在这里，就像是万千光华的明珠，把他这儿所有的人都衬得黯然失色。
恐怕身份境界不凡。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