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门的官兵也是十几二十的年轻人,他们最近也听到了童谣,只是有点难以置信。
国君可是月月都向上天祈祷,可很少见到有神迹降临,据说上一次有老天显灵的时候还是有穷国的初代君主在位时呢。
可是再看白修……
这人的样貌也生得太美了。不,那不仅仅是“美”,从那乌黑发亮如云似雾的头发,到那舒展的眉羽、盛着星河一般的眼睛,唇边的微笑,还有通身的气质。
就像是光芒四射的明珠,带着不染纤尘的高贵。
这样的人,活脱脱就是一个谪仙的模样,又怎么会说谎呢?
把门的几个官兵久久才回过神来,他们略一合计,转身就将这消息递了上去。
宫门大开,钟鼎相迎。
在宫人的引导下,白修和天蓬元帅一前一后地踏上了王宫的阶梯。
青石铺地,黑石围墙,人族的王宫虽然质朴,但却也有巍峨之势,可见有穷国确实国力富强。
只是不知,有穷国的君主到底是什么样?
台阶一步步到了尽头,白修迈入了大殿,他抬起头,向大殿正中坐在王座上的人看去,却是愣在了原地。
坐在王座上的人,正是那个男孩。
男孩与三天前在湖中的打扮不同。他穿着一件黑色绣有暗金色夔龙纹样的广袖长袍,如云如雾的青丝被规规整整地束在头顶,用一顶冠冕罩着。
男孩的神态也与之前迥然不同。他眸中的稚气全脱,反而腰脊挺直地端坐在王座,两手微微握拳放在叉开的双腿上,视线微微向下睥睨着,透着一种饱经历练的冷冽和威严。
仿佛理所应当地接受着天下众民的朝拜,更义不容辞地肩负起百姓的生息存亡。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人间帝王的模样,也正是白修想找的帝王!
白修松了一口气。他一步步走上前来,吐露出了自己的来意:“陛下,我二人睡梦中得到上天的指点,得知紫微帝星即将降临有穷国之土壤,故而我二人携带了法宝数件,想要赠与陛下,以期助有穷国兴旺发达、绵延万世!”
白修的声音原本就极清澈,像是月下的泉流,叮咚悦耳,此时一字一顿说着,更仿佛林间一阵清风,穿过树林、穿过溪水,穿过一片又一片翩跹的落叶,拂在了听者的心上。
让人神清气爽,意趣昂扬,丝毫不怀疑这话里的可信度。
分立两旁的大臣都不禁小声兴奋地讨论着,他们有穷国的光辉时刻就要到来了吗。
可座上的君主却始终不见半分笑容。他目光格外冷静地打量着座下两人,看不出喜怒。
白修心里一跳,连忙将袖中的礼物拿了出来。
五谷的种子从他手心里一撒,变成了一袋袋小山高的种子,袖珍样的农具从他袖中抽出,就立刻变成一排排整整齐齐码在地上泛着金属色泽的器具。看得两旁的大臣目瞪口呆。
白修嘴角噙一抹从容的微笑,一一介绍道:“如今天下的百姓已逐渐认识到,在土地上耕种可以食用的植物,要比打猎、采摘野果能获得更多的食物。可惜苦于选种困难,收成总是不高。故而,我们带来的第一样法宝便是这五谷的种子,只要在春日甘霖初降之时,将这五谷的种子播种下去,来年秋日便可收获成倍的粮食。而这么一袋种子,便可养活平阳城一城的人。”
“至于这些农具,乃是用比青铜更加轻便、易制的纯铁和木头打造,便于耕地、整地,用上这些农具,耕种同样大小的土地,可节约一半的人力。”
这番话又引起一片哗然。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那这些东西可确确实实是法宝啊。
如今人族的生活虽比往常好了不少,但是每年仍然有一半的人因为缺食少粮而活活饿死,每年上都城乞饭的流民一批又一批,还要随时面临异族的威胁。
如果真有这么好的种子,这么好的农具,那有穷国一定会人口繁荣、世代兴旺的啊!
可是——真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吗?
大臣们一时间又都陷入难以置信的激动中。
王座上的男孩也久不言语,他缓步起身,踩着黑金龙纹靴子的脚从大殿两侧的台阶上踱下,站在了那几袋种子的面前。
有隐忍的激动的光芒从他的眼中划过,可下一刻又被尽数收归于平静的深黑色眼眸中。
“说得很好。可是,”男孩顿了顿,视线似不经意地转过来,“我如何相信你?”
“或者说,当今富裕的国家不少,东边有任国、西边有虞国、北边有启国,为何上天没有启示你二人将礼物送给他们?还是说,你二人是他国派来的奸细,故意来迷惑本君?”
男孩又上前一步,攥起一把袋中的种子,在手心里慢慢撵动:“我怎知,这袋子里装的是救人的粮食,还是要命的毒药?如果我将这些播撒在我们有穷国的土壤之上,却换来了寸草不生、土地干涸,怎么办?”
男孩的声音冷静得过分,又一下子平息了众臣的兴奋。
白修无奈地皱了皱眉。他得承认,男孩的质问都有道理。换做是他,他也不信。
就是有点意外,他还以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神迹”“上天的旨意”都无条件相信呢。
“那我要怎么做,陛下才能相信我?”白修思索了片刻,问道。
一声轻笑从男孩嘴边溢出,他转头向白修直勾勾地看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兴味。他一字一句道:“除非,你嫁给我。”
……
白修拉着愤怒得满脸通红的天蓬元帅,往殿外走。
再不拉走,天蓬元帅能当场祭出斧钺,砍死那个小屁孩。
虽然他自己也很愤怒。
那家伙是在渎.神他知道吗?好吧虽说他没混到上神的地位,但好歹也是个仙,是洪荒事务管理委员会的委.员.长!
可气死他了!
白修当即就把所有礼物全部收回,拉着天蓬元帅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就不信,传播种子、更新农具这种事还非得依仗这个小屁孩了?
当天上午,白修就和天蓬一起到乡下的田间地头,向农民一家一户送去了种子和农具,还亲自下地示范,如何播种、如何用新的农具犁地翻土,当下便受到了农民们的一片欢迎。
只是这忙碌了一天,最后他还是和天蓬分头干的,也才走遍了七八个村庄,要想让有穷国所有的农民都种上新的种子、用上新的农具,还不知道要多久。
白修正感叹着,却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渐进,一道略微熟悉的少年嗓音响起:“喂,我叫属下找了好久,原来你们躲到这儿来了。”
他讶然回头,竟看到那本该坐在王位上的男孩正向他走来。
男孩见他转身,那眼眸中的光亮一下燃起,他兴奋地甩开侍从的跟随,从田垄上一颠一簸地飞跑过来。那布料昂贵的衣服在田里沾了泥,可他却毫不在意,一下是开心,一下又是委屈地对白修道:“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呀,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
与白天威严的君主模样截然不同。
白修:……
“你不想嫁我就算了嘛,我又没有勉强你,你干嘛生气呀!”男孩越说越委屈,眼睛一眨,浓密的睫毛上竟挂了晶莹的泪珠:“我又不是真的不相信你!毕竟,三天前你突然从林子里冒出来,还偷看我沐浴,我都没生气,只是想让你跟我回宫,可你却听都没听扭头就跳进了湖里。我找了你整整三天,遍寻不着,都快要放弃的时候,你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还带了礼物,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不是来耍我玩的呢!”
白修:……这么一控诉,倒好像是显得自己不占理了。
白修尴尬地咳了咳,解释道:“对不起……我那天,不知道陛下就是有穷国的君主。无意冒犯,抱歉。可是这礼物的的确确是真的。陛下您看,这些农户们都已经在用新的农具,播撒这五谷的种子了。我可以保证,明年秋季,您一定能收获丰盛的粮食。”
男孩却哭得更凶了,他一面用手背拭泪,一面抱怨道:“你早这么说,我不就相信你了吗?干嘛在大殿上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当场离开,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又窘迫又羞愧,又懊恼,又生气。生我自己的气,这可是我第一次向人求取姻缘,却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呜呜……”
泪水从那睫毛上汩汩堕下,男孩的眼睛都哭肿了,鼻子也哭红了,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宛如一个被负心汉抛弃的痴心女子,一个被坏蛋欺负的小可怜,而白修就是那个专门欺负小孩的坏蛋……
“不是……那个……我……”白修想劝都不知道怎么劝出口,只得万分窘迫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巾帕来,递给男孩拭泪。
这叫他怎么说?怎么劝?难道他该向男孩道歉,他应该接受男孩的姻缘?
啊呸。
白修叹了口气,最后说:“陛下,我可是个男人,不可能嫁给你的。”
“不嫁就不嫁嘛。”男孩用手帕擦了擦下颌上的泪水,委委屈屈地说:“那做朋友总行吧。作为朋友,你还没跟我说你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