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带任何东西，江星楼心里却有些发毛。
“李建成？”
被他轻声唤名的少年垂眸静默无言，江星楼正要开口，猛然察觉到身后有劲风袭来，下意识一把揽过少年，翻身踩上飞剑极速前进。
幽芒覆盖住了那轮皎皎的白玉盘，天空之上，黑色月光肆意流淌。
江星楼揽着李建成，一路飞离月光蔓延的范围。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只要不被碰到就没关系吧。
李建成回头，看到玄色月华下依然巍巍峨峨的宫殿，沉默地注视着远离的他们。
他眨眨眼，面上的迷茫一扫而空。
真是的，他也太没用了吧？明明叶好哥都提醒过了。
“小江，停下。”
江星楼揽着他御剑，尽管李建成声音微弱，他还是听见了。
“什么停下，你不觉得这个月色很渗人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带着李建成躲到了一处回廊下。
“李、”
江星楼目光接触到李建成，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束起了一头飘逸的长发，扣上了玉冠后，少年回头，眉眼含笑如风流桃花。
然而江星楼只一眼，便被他眉心的五芒星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建成……你脑门上，还真、真有个星星啊。”
江星楼说话间有些含糊不清，作为家族倾力培养的弟子，他本不该就只因为这个而惊讶的。
可那道印在李建成眉心的五芒星，在少年欺霜赛雪般肌肤的映衬下，实在是太过耀眼。
它甚至还在发亮，灼灼朱红几乎要压住了少年一身风仪。
李建成碰碰眉心的图案，眼里捧了一汪西湖水，笑意醉人。
“多亏这个，不然今天咱俩怕是出不去了。”
“什么？”
李建成此刻已经从前一段时间的迷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看着跟他有相同境遇，却比他情况好的多的江星楼，心里只能感慨一下，大概这就是白玉京对入门弟子和非入门弟子的区别吧。
他连自己都忘的差不多了，江星楼却还记得自己的来处和去处。
他拍拍江星楼的头，目光清明，“小江，你的法器还在不？”
“在啊。”
江星楼偏偏头，有些抗拒少年这如同对待小辈般的动作，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白玉京攻略》，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不知从何处来的兴奋，以及跃跃欲试。
“那就走起——”
李建成一把把江星楼扔出回廊，在他暴露在黑色月光下的前一秒，手中凝出了一柄看不清具体模样的金色轻剑，身形飘如流云般飞了出去。
江星楼下意识举起手中的书册时，只见空中划过一道金色剑光，在暗夜里是极度耀眼的光芒，随着李建成的身影向黑月涌去。
“小江，跟上——”
李建成的声音穿过云层，从天际遥遥传来，清朗而明晰。
嘿，我好歹也是这一代倍受期待的天才，也不能落后太多啊。
不就是个天梯幻境么？
江星楼御剑凌空，瞬息间追上了李建成。
“咱们怕是这座白玉京唯二真实的了，其他的，都是以我们的记忆构筑出来的幻境吧。”
李建成偏头，道:“是妄境。”
江星楼敛眉，也对，幻境的话，那恐怕连对方也是假的。
只有妄境，才是以他们二人的记忆为原型，合成出的这种虚实相生的情况。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二人停在了先前离开的高楼之巅，江星楼抛了抛手中书册，偏头看了看仿佛沉静了许多的小伙伴。
李建成踩在高楼剔透的水晶瓦上，闻言只是张扬一笑，一手戳了戳江星楼的额头:“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手中金色轻剑随着动作潋滟出煌煌金芒，却不如他眸中烈烈火光灼人。
“管他什么妄境幻境，逮着阵眼……”李建成抬头看向高空中悬挂的黑月，笑容肆意——
“砸了便是了。”
江星楼:沉着冷静什么的，都是错觉。
江星楼沉吟片刻，方才李建成一指戳在他额头上，传进来的信息让他头脑有些拥挤。片刻后，他摇摇头，唇边露出一抹笑容，手中书册在下一刻换了个模样。
原本是蓝色封面，上书“白玉京攻略”五字的不知内容的普通书册，在一瞬间剥落了外壳，露出里面水墨丹青的真容。
江星楼周身染遍了烟雨蒙蒙的气息，他的身后扬起微微的清风。
无尽天幕像是被清风轻柔地拂开一般，一点一点如潮水般褪去暗色，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李建成一剑钉在边缘泛着暗红光芒的黑月中心，白玉京恢宏的幻影刹那间支离破碎。他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黑月深处的一点幽芒，大声道:
“小江，动手！”
江星楼踩在浮空的时间栈道中，头顶是呼啸的时空风暴，听到李建成的话，他不慌不忙地翻动手中书册——
星辰倒转，明月低流，风霜雪雨接天照。
而后春山如黛草如烟。
江山风月卷。
李建成提着本命剑灵化成的轻剑，顺着裂缝如无声雷霆轻巧的划落进黑月深处时，只听见耳边一声轻柔的叹息。
黑月深处，一道天青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来了！
李建成目光一凝，他并非什么莽撞的人，年少时或许曾有过不管后果横冲直撞的时候，那也是建立在自己并未做过分，并且确定事后能解决的情况下。
他的神识从蒙昧中清醒过来时，或许一开始还有些迷茫，可是下一刻满眼的黑色月光提醒他，不是迷茫的时候。
直觉告诉他，这个妄境的阵眼就是天上那轮玄月，可仔细想一想，白玉京是月亮的别称，这轮玄月一看就有问题，就算作为阵眼，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被捣毁？
原本他不该这么鲁莽，直接上去的，否则等长琴回来发现他这么久了还是靠武力横冲直撞，还不得削死他去。
敢情他十几年的教导你丫的全都当没听到哦。
不过后来，李建成抬手轻碰着十五岁那年，叶好留下的五芒星印，心中莫名觉得，就这样吧，听从直觉，不会有事的。
在最后，李建成看清那道天青色人影手中托着的那点幽芒后，脑海中划过他独自游走在各个时空的所经历过的那些年，和一些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心下刹那雪亮。
为了让他能顺利到达最初的最初，幕后之人，到底费了多大心思啊。
真是……
他想起时空尽头的双亲弟妹，只能在心底说一声抱歉。
我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回家了。
李建成朗声笑道:“小江啊，等我们平安出去，你带我去真的白玉京看一看吧。”
江星楼道:“这是当然。”
等等……
“你难道不也是白玉京这一届招收的弟子吗？！”
“当然——”
李建成眉间的五芒星逐渐褪去，最后不留一丝痕迹。
他回眸看向江星楼，身后是诸天万界的幻影。
“——只有你是。”
——
“无乐哥哥？！”
李建成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旁存在感极高的唐门弟子。
“无乐哥，你怎么在这里？”
唐无乐狠狠敲了李建成的头一下，“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你又干了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什么折腾啊，我就是去蓬莱走了一圈而已，这不是没想到会遇上风暴啊。”
李建成捂着头，撇了撇嘴道，语气里竟然有一丝撒娇的意味。
唐无乐目光一顿，蓬莱？风暴？
李建成目光在屋子里一转，看到了一旁神色有些激动的顾惜朝，眼神闪了闪，哇塞这小哥哥贼好看耶。
“诶，这个小哥哥是谁啊？”
面对李建成看过来的好奇目光，唐无乐神情有些微妙。
“你不认识他？”
李建成摇摇头，“是无乐哥哥的朋友吗？”
听到他们的对话，顾惜朝整个人都僵硬了。
“师、师父？”
第72章 铁马冰河复中原（三十七）
“师父, 您不认识我了吗？”
顾惜朝直愣愣地盯着李建成, 直把他盯的头皮发麻。
“呃，你叫我师父？”李建成挠了挠头, “可我才十七岁，哪来的徒弟啊。”
果然！
唐无乐心下暗道，李建成去蓬莱走了一圈却碰上了风暴，头磕到了岩石上躺了大半月这件事情，是发生在他十七岁那年。
“小哥哥, 你认错人了吧？”
李建成甩甩头，觉得自己还有点晕。
“怎么感觉像灵魂出窍跟谁打了一架似的……”
李建成低声地咕哝自然不会被在场的两人忽视, 唐无乐注视着眼前同当年离开时没有多大变化的青年, 不自觉地扶额，指尖却触碰到了脸上覆着的面具，冰凉的触感袭来，他无声的笑了笑。
难怪, 难怪……
顾惜朝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没想过，那个一直站在他前方的, 从来都无坚不摧，好像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一样的青年, 有朝一日, 也会露出这样迷茫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