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柱上的符咒亮起血色光晕，朱砂在黄色符纸上散开，细细长长的连成网拦住了就要从亭中飞泻出来的黑色液体。
刺耳的笑音再度响起，伴随而来的，是这些人面记忆里扭曲的画面。
跟着家人出去开开心心过节的少年，不过一个转身就被蛛网拉进了黑暗之中；欢欢喜喜等待夫君的新嫁娘，新婚之夜和夫君一起沦落成了妖魔的口粮；远游在外的书生接到昔日决裂好友的修复感情的来信，满心期待和旧友重逢，却在归途中遭遇了噩梦；和姐姐吵架的妹妹，赌气出来散心，等着姐姐来道歉，却再也没有听到姐姐唤她名字的机会……
顾惜朝面色越来越难看，手下琴音顿时改变，生生切换了一首曲子。
琴音恢宏似滔滔江河奔流不绝，声色流淌之中漫卷浩浩长风。
二十四镇魔曲之六，百川吟。
百川一曲起，妖魔尽授首。
彩蛛身上的斑斓花纹逐渐转化为灰色，飞出来的人面落回原位，表情也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这才是真的死透了。
顾惜朝再度夹出几张符，飞速贴了过去。
符咒落到每张人面的额头上，红光蔓延而下，人面顿时挣扎起来，露出极端痛苦的表情。
顾惜朝侧耳听着空气中微弱的气音，心情有些沉重。
还好他只弹了百川吟的第一段，并没有把这些人面当做妖魔直接灭杀。
不然，他们死的也太冤枉了些。
这些人面，原本就是被彩蛛吃掉的人类。不仅身体被当成食物吞食干净，连灵魂都被拘在彩蛛身体里当做备用粮，甚至被当做觅食的工具物尽其用。
顾惜朝探了口气，弹出了今日的第三次琴曲。
四时游，四方游，魂到天川念来由。
忘前途，返旧途，魂归黄泉记故土。
安魂曲杳杳，送君入轮回。
被净化的灵魂缓缓露出了原貌，顾惜朝看着他们的神色从狰狞变成茫然，又重茫然变成清醒，而后脸上露出了狂喜，他们似乎是知道自己得到了解脱，纷纷要冲处亭子奔出去，却被符咒挡下了。
顾惜朝挥开符纸，又弹出几道灵光，待它们落到了魂魄身上后说道：“跟着它们离开，会有鬼差来接引你们去地府的。”
“下辈子，好好活着吧。”
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这都是什么世道！
顾惜朝指尖微动，彩蛛洒在亭子内外周围的血上腾升起了白色的火焰，吞吐的火舌将彩蛛的尸体连同血液烧的干干净净。
火焰腾起的时候，顾惜朝的眼神冷得惊人。
顾惜朝想起原本满怀怨怼要为父母报仇的息红泪，在逐步接收太华门传承之后成长得让师父都真切赞叹的模样，那时息红泪满身戾气尽散，目光坚定而深远。
她已经走出了父母惨死的魔障，接收太华门传承的同时，也承担起了他们的责任。
而她这些年做的很好。
师父收他为弟子，也是因为这个吧。
顾惜朝想起来，在师父来之前，他从未从幼时看到的那些鬼魂得知，被外界妖魔吞噬了的魂魄还能被净化，重新进入轮回的。
而太华门也没有相关法术记载，甚至他们面对高级妖魔身上的煞气时都常常束手无策，否则当年的太华门大师兄也不会选择那么极端的方法帮琨珊祛除煞气。
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责任。顾惜朝在心里，再度下定了要挽回危局的决心。
顾惜朝下定决心后，转身就要去找完颜康。
只是心思流转间，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那些人面被扭曲的面目全非，记忆也是揉杂在一起难以分辨，顾惜朝总觉得，那些破碎的画面上，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他一边离开水榭，一边揉着脑袋想着。
啧刚刚的魔音简直是灾难，和它相比阿康胡乱弹的曲子都要好听得多。
等等，阿康？
顾惜朝站定了，先前忽视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我之前，好像在那些人面的记忆碎片里看到阿康？
虽然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影子，可顾惜朝和完颜康认识了多少年？怎么会记错完颜康的身形？
顾惜朝腿有些软，他将琴杵在地上稳住身体，手死死地揪着头发。
不要被碎片弄懵了，仔细想，仔细想……那最后一张被掩在暗黄色绒毛之下的人面，褪去那些乌青，不就是先前领他来水榭的丫鬟的脸吗？！
那刚刚带他过来的丫鬟又是谁？
顾惜朝勃然色变，拔腿向之前的小花园跑去。
阿康！你可千万没事啊！
第60章 铁马冰河复中原（二十五）
顾惜朝赶到先前的小花园时, 原本曲径通幽的花园已经面目全非。
剑光漫天扬, 花叶风流散。
一条全身长满了毛针的长虫被狠狠地拍了出来，在弥漫的灰尘里不断的蠕动着, 身上身上花色斑斓地令人心底发毛，只是从它身上大大小小像是被什么重器劈开的伤口来看，很明显已经半死不活了。
“阿康！”
顾惜朝翻琴横于身前，狠狠地拨动了琴弦。不消半刻，长虫便断成了几截, 彻底没了生息。
完颜康提着炽炎断尘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有些狼狈。
“阿夜, 我没事。”
顾惜朝上下扫了小伙伴一眼, 还没来得及松气，便看到了完颜康发尾上粘着的暗幽幽的液体，瞳孔一缩。
青和剑出，剑光一闪, 便将那一寸发尾齐齐斩断。
“阿夜？”
发尾落地的一瞬间, 就像是之前顾惜朝看到的被抽干了生气的花木一般枯萎了。
完颜康悚然，心下庆幸小伙伴动作快, 不然这会儿成人干的估计就是他了。
确定了小伙伴身上没有粘上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目前状态还算可以, 顾惜朝总算放下了心。
“阿康啊你怎么不用符咒对付他们, 都说了它们身上都带毒的。”
完颜康缩了缩头, “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嘛。”
而且抡剑最顺手呀。
顾惜朝还想再说什么，便看到管家颤颤巍巍的从花廊下出来, 惨白着一张脸，显然是吓坏了。
“小、小王爷，刚刚那是……？”
完颜康偏头：“是妖魔，看到了一定要弄死的那种。”
他先前还在和小王爷交谈，转眼间就天旋地转，他被小王爷甩到了花廊下，落地的的时候力道一轻，站稳了身子，耳边只听得小王爷一声“躲好！”
然后他便看到在他心里向来乖巧精致的小王爷扛着一把重剑狠狠地拍上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长长的虫子身上。
那虫子身上泛着幽幽的彩色光晕，吓得他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小王爷、您、您之前说的，就是这个？”
看着完颜康点头，管家更慌了。王府什么时候藏了这种东西，如果不是它出来攻击小王爷而被小王爷反杀，它还要在王府待多久？
顾惜朝沉吟，随即拍拍完颜康肩膀：“阿康，我之前也碰上了一只，那似乎是异界来的妖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家应该还有。”
完颜康神色一凝，“怎么说？”
“之前给我带路的丫鬟，早就被我碰上的那只妖魔吃了，那么，我们看到的那个，又是谁？”
完颜康还没开口，管家身却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惜朝：“可是小公子，那丫头这几天都在前院做事，并没有离了人前，她是什么时候被被吃、吃了的？”
完颜康皱眉道：“阿夜不会看错，这样的话，那丫头只能是之前就被换掉了。”
“管家，你召集府中的仆人，我们需要好好查一下，府中还有多少这种东西。”
完颜康的眼神淬了火，整个人气压都低的可怕。
管家躬身道：“老奴这就去。”
顾惜朝沉思半晌，听到完颜康的命令后急忙道：“先不用！”
“阿夜？”
“如果是能化成人形的妖魔，至少都能有一定的灵智，直接召集容易打草惊蛇。”
“也对，那样的话它们就有机会跑了。”完颜康若有所思。
“阿夜，你有什么办法？”
顾惜朝狡黠一笑，“我们不能去找它们，那就让它们来找我们吧。”
完颜康眼神一亮，“你是说？”
顾惜朝点点头，“阿康，你还记得之前师父给我们上课时说过的吗？妖魔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完颜康毫不犹豫的回答：“生灵血肉，带灵气的为上。”
“还有呢？”
完颜康顿了一下，迟疑说到：“精怪？灵器？还是法器？”
顾惜朝瞥了完颜康一眼：“看来阿康你上课的时候也不都是在睡觉啊。”
完颜康挠挠头，他本来就是蹭课的嘛，听听阿夜和红泪平时都学些什么而已。
“具体来说，只要是带着灵气的东西，都是它们的最爱。”
说到这里，顾惜朝停了一下。
说来也奇怪，外界妖魔最爱寻觅带灵气的东西当做食物，利用其中的力量来提升自己，但同样的，灵气也是对付这些妖魔的最佳利器。
只是看使用的人是怎么做的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