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慈，你怎么回事？”
杨康坐在床边，整个人眉眼间带上了煞。对方好歹算是自己义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穆念慈痴痴地望着杨康，对方拉下了兜帽，白发倾泻而下，面容仍如当年一般俊美无瑕。
“阿康啊……”
穆念慈伸手，抚上记忆里的眉眼，他还那么年轻，可自己却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对上那双蕴含着几分怒气的桃花眼，穆念慈一下子便清醒了。
这确实是杨康，她不会认错，可也不是她的冤家。
她的杨康，早早被家仇国恨逼得发了疯，决计不会再有这样清凌凌的眼神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年轻的杨康，他的眼里没有曾经看向自己的热切。
是自己终于要步入鬼门关了，才产生了幻觉吗
穆念慈眼眶含泪，可手上的温度是真实的啊。
“你去给娘亲煎药，娘亲有话，要和这个、这位公子说。”穆念慈目光转向小孩儿，柔声嘱咐了一句。
那小孩儿天性聪慧，从母亲的态度里，便明白了些许事情，他看看那个亲切的大哥哥，又看看母亲，点点头去了旁边的屋子。
见小孩儿离开，穆念慈挣扎着起身，却使不上力气来，杨康见状，直接把她按了下去。
触目所见是一床相当破旧的薄被，杨康皱了皱眉，将身上的鹤氅脱下来，盖到薄被上面。
穆念慈见他动作，目光微微一闪。
“你不是杨康吧。”穆念慈轻声道：“或者说，你不是我认识的杨康。”
杨康沉默，半晌，见穆念慈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柔和，他才道：“我…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杨康。”
“我从前是完颜康，后来改名杨康，蒙先生赐字安煦。”杨康这时已经差不多明白这是哪条世界线了，这或许便是，他没有认识顾惜朝，也不曾早早知晓自己身世的那个未来。
杨康挑挑练练的将自己世界发生的一些事说给穆念慈听，待听到杨康已经离开了王府时，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真好……”
穆念慈死死抓着杨康的手臂，喃喃念道：“安煦，安煦，这是希望你平安喜乐，和煦一生啊……”
那个世界的你，真是太幸运了。
看到这个杨康，纵白发披肩，满身骄矜张扬不减，穆念慈便知晓，他的伙伴、不，他的家人一定把他照顾的很好，才能到现在仍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这样就够了，就算，就算那个世界的自己，并没有和他走到一起，也足够了。
你活的好好的，还没有一败涂地，还没有被千夫所指，还是那般烈烈鲜活的模样，就够了。
穆念慈望着眼前的杨康，目光却透过这少年郎，看向了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
她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
小孩儿听他娘的话，在旁边的屋子里煎药，说是旁边的屋子，其实也就是一条破布帘子遮挡住的小空间，起不到设那么隔音的效果。
小孩儿手脚麻利，煎药的同时，却也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只是屋内声音压得太低，小孩儿也只听到了些许只言片语。
不久，等他的药煎得差不多了，那边的谈话也陆陆续续的结束了。
杨康掀开帘子，心情复杂地看着端着个药碗就要过去的小屁孩。
难怪自己觉得这小屁孩眼熟，爷五六岁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样儿么？
真想不到小爷今年才十八，情缘还没着落，倒是先捡了一个儿子。
第129章 何须改之（下）
冬天过去一半时, 穆念慈到底是撑不住了。
经历多年风霜, 她原本便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只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才勉强多撑了些许时日。
只是，也到此为止了。
门外风雪肆虐，门内暖若春天。穆念慈怔怔地看着面前总算有了几分血色的孩子，这孩子同她那冤家，长得可真是像啊。
“安煦, 你为他取一个名字吧，好不好？。”
穆念慈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竟然坐起了身子, 一字一句对一旁的杨康道。
那小孩只以为是母亲终于要好起来了，杨康看着，却惊觉到对方竟是回光返照之相。
来到这里碰到穆念慈后，杨康不止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学过医术, 只能尽量改善她们母子的生活环境。若是阿夜在这里, 说不得还能救的她多活一段时日。
她孩子才多大，早早没了爹, 现在又没了娘。
穆念慈一手搭在儿子的头上，一手轻轻碰了碰杨康的眉眼, 柔声道：“你不用自责, 我母子的遭遇, 本就同你无关。”
杨康张口，却又说不出什么。
穆念慈轻声念着他的字, 拉过儿子，又说了一遍：“安煦，替他取一个名字吧。”
“他的父亲没有来得及留下他的名字，你却也有资格取的。”
这是在托孤啊。
杨康对上穆念慈祈求的目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沉吟半晌，杨康道：“既然如此，便唤作‘杨过’，表字，释之。”
杨康目光悠远，声音却十分沉稳：“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穆念慈反复念了几遍，笑道：“好，好，好……你以后，便叫做杨过了。杨过，杨释之。”
新得了名字的小孩还来不及欣喜，便已经从母亲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
孩子的感觉总是敏锐的，他扑到娘亲身上，语气里带了几分惊惶。
“娘，娘，您怎么了？”
她用极其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孩子，道：“娘不能陪着你了，你以后要听你舅舅的话，明白了吗？”
舅舅……杨康目光闪了闪，没有出声。
穆念慈给小杨过，留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给他父亲报仇，然后在他撕心肺裂的哭声中，撒手人寰。
杨康替她料理了后世，以兄长的身份。
知晓了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后，杨康再怎么也不会想着去寻便宜大哥了，只带着小杨过，去了临安，按照穆念慈的遗愿将她的骨灰葬在了牛家村。
小杨过一直是蔫了吧唧的样，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怨气的。
说是他的舅舅，可是为什么杨安煦直到他母亲快要死的时候，才找到他们呢？而且杨过是知道的，母亲的兄弟才是舅舅，可舅舅为什么和他一样姓杨，不姓穆呢？
只是看着那张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杨过倒没有怀疑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杨康对于小屁孩自以为藏住的心思不予置评，要是杨真没半点疑问，那才有问题呢。
对于他的身世问题，杨康也不准备瞒着他，因为身世造成的狗血已经祸害过他了，总不能再让便宜儿砸也因此倒霉吧？
不过便宜儿砸到底是年纪太小了，且母亲新丧，杨康也不好直接在小孩儿受伤的心上再洒一把盐，便决定等他大了几岁再说，反正现在便宜儿砸是跟着他过。
初春的时候，顾惜朝终于定好了时空坐标，顺着杨康留下的痕迹找到了小伙伴。
不过……
“这才多久，阿康你就弄出了个这么大儿砸？！”
顾惜朝震惊，顾惜朝疑惑，顾惜朝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否则他怎么看见自己芳龄十八的竹马，怀里抱着个神似的小孩儿呢？
就那张跟竹马六岁时一模一样的小脸蛋，说没有血缘关系，顾惜朝都不信啊！
杨康举起小杨过的爪子，对趋向石化的小伙伴挥了挥：“杨过，我外甥。”
“哦，外甥啊。”
顾惜朝点头，随即又不淡定了。
阿康你驴我啊？你哪来的外甥？！
顾惜朝正要说话，却见小伙伴微微摇头，他看了看小伙伴怀里的小孩，纵有满腔疑问，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阿夜，你怎么才来啊。”
顾惜朝瞥了杨康一眼，没好气道：“怪我咯？要不是你太冒失，我至于花了几个月重新调试阵法吗？”还花了好大精力计算小伙伴的方位，他容易吗他？
“好吧怪我怪我。”杨康投降，确实是他的锅。
“红泪在那边看着阵法，时间不多，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杨康举起便宜儿砸：“喏，就他，没了。”
顾惜朝将杨康拉过来，撕了一张符箓告知阵法那头的息红泪，灵光闪过，三人已经跌落在了楼外楼中。
杨康提溜着便宜儿砸，捏了捏小孩儿好不容易养出几分肉的笑脸，笑眯眯道：“过儿，这就是你以后的家了。”
十二年后。
杨过提前行了成人礼，长得也算是人模狗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趁着他舅和红姨去承天台的功夫，靠一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嘴哄得息珊心花怒放，开了那座能够穿越时空的阵法，送自己回了老家。
等到杨康从承天台回来，看到的就是便宜儿子留下的一封信，和息珊一脸无辜的表情。
“臭小子能耐了啊？离家出走？！”
年年清明都有带他回去给他娘扫墓，又不是不让他走，还偷偷摸摸的了？
一把扯过书信，杨康咬牙切齿。
息红泪旁观了半天，冷不丁道：“过儿十有八九是去找之前提到的那位龙姑娘了，你呢？老大不小的什么时候带个人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