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坐在李建成对面，冷不丁道：“怎么，不敢看你老爹？”
李建成心下发苦，阿耶你这要他怎么回答？
李渊也不是要他的回答，只是捧着茶，幽幽道：“你可知你离开了多久。”
李建成乖巧答：“十四年。”
李渊道：“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李建成秒答：“很好，很不错！”
半晌，没有听到李渊的声音，李建成微微抬头，发现李渊的怒火已经明显到了极致，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果不其然——
“你说你过得好，好，既然这样，你这十几年，怎么半点消息都不曾传回来？！啊？你小子是要上天啊？！”
李渊甩手把茶杯扔出去，李建成没敢躲，然而茶杯却是擦着他额角过去的，连里面的茶水都没有洒出来一点儿。
李渊多少还是控制好了力道，没有想过要真伤了长子。
茶杯飞到李建成身后，破碎的声音似乎加重了李渊的怒火。
接下来李渊的话，却是让李建成真的稳不住心神。
“你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过得好？”李渊的声音里蕴含着深切的沉痛，他伸出手，似要去触碰李建成的脸颊，却顿住了。
李渊总有几分恍惚，他们寻了十几年的长子，真的回来了？还是，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不然，他怎么觉得，他碰下去，眼前的长子就会像无数次梦里那般，转瞬消失。
阿耶，是在害怕？
李建成从李渊有些颤抖的手，看出了这一点。
“阿耶。”
李建成伸手握住李渊的手，认真道：“阿耶莫怕，大郎是真的回来了。”
他回来的这几天，已经重复了许多遍这句话，然而他并不觉得厌烦。
重复几次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亲人安心。
“阿耶，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手上的温度是暖的，李渊目光落在李建成身上，却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他弯下身子，痛苦道：“你才二十六岁啊!大郎，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把自己磋磨成了这这幅模样？”
“你还说，你、过、得、很、好？”
李渊看着眼前眉目清俊的青年，一双潋滟桃花眼简直和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可这一身高华若仙的气度，却缥缈得不似红尘中人啊。
李渊沉痛地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他在李建成身上倾注的心血，是远远超过后面的孩子的。
李建成肖似母亲，自小便是个极为华彩的孩子，李渊无数次想象，他的长子长大之后，该是何等风华无双的模样。
可他却没有看到孩子长大。
李渊永远记得他听到长子失踪后，如临深渊的心情。他花了极大代价，派出了无数人手，都没有把长子找回来。
妻子当时隐秘的担忧他不是不清楚，却无奈妻子不肯交待，等到此后那些年各地渐有妖魔四起，他才猛然发现，那些曾经发生在自己长子身上的异常，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那个时候，妻子也掩饰不下去了。
不如说，是长子音讯全无，让她失去了掩盖的动力。
然后他才明白，他的长子那么多年，都经历了什么。
在他们身边尚且如此，离开之后呢？没有血亲庇佑的孩子，要怎么在虎狼环视的外界活下去？
李渊不敢想象，他只能一边加派人手外出寻找，一遍祈望妻子所说的，长子身边的高人能护得他安全。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冒充李阀大公子前来认亲，然而李建成失踪时是十二岁，李渊又怎会认错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甚至不敢让那些假冒的出现在窦氏面前，以防止刺激到妻子。
而前不久，他便受到了二子传来的消息，李建成回来了。
一晃一十四年，长子平安归来，容颜尚好，却已是华发满头。
而长子还在说，他过得很好，以图让他们安心。
怎么可能安心？！
他尚且如此，妻子看到这样的大郎，该会有多么伤心？
李渊甚至都能想到，妻子该是多么小心翼翼，才能忍住询问，以免刺激到他。
李建成直到李渊的目光在他头上凝固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察觉到，阿耶似乎是在为他青年白头而伤心。
太久没有人关注过这个问题，所以他自个儿也没怎么在意。
他从归墟里出来，空间神通在彻底为他所控的同时，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些往世的痕迹。
不过也只是外貌上的一点儿变化而已，也给他造不成麻烦。
关心他的人自然都知晓这是怎么回事，不关心的，管他们作甚？
只是他忘了，他的父母兄弟都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在普通人眼里，可不就是遭了大罪吗？
可是，他并不是真的二十六岁啊。
李建成叹了口气，是不是从大唐回来后他就彻底陷入了沉睡，把脑子睡懵了，怎么就不知道回来时加一道障眼法掩住呢？
“阿耶，我这是功法问题，并不是遭了罪才这样的。”
话音刚落，便见李渊表情更加悲痛，李建成登时明晓——
“也不是走火入魔！就是单纯的功法问题！”李建成忙道：“阿耶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师门都有这个传统，功法练到极致都这样，只是稍微改变下外貌而已！”
远在藏剑山庄的师尊对不起！
“阿耶你知道巽风吧？”见李渊点头，李建成想了想又补了一些：“巽风不是会斩妖除魔嘛？我也会，我就是因为这个认识他爹娘的，他们一家也这样，只是外貌变化不同而已。阿耶你看巽风不是紫眸嘛？”
远在黄泉之下的后土也抱歉哈！保证回头把你家倒霉孩子平安快递回去！
好说歹说，让李渊相信了自己真的不是因为什么爱恨情仇而心如死灰导致一夜白头之类的情况。
并不是李建成不愿对父母说出这些年的经历，原本李建成就对李世民摊牌了不少，只是阿耶和阿娘……还是不要刺激他们了吧。
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的很呢。
李渊今天心情可以说是大起大落，听到长子回归的消息时可谓是狂喜，但是后来一想这小子活得好好的却没给家里传半点儿消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想好好教训一顿这臭小子，结果回来看到长子青丝成雪，又给心疼坏了，到现在……
李渊知道李建成肯定还有什么瞒着他，他的孩子他知晓，别看李建成这小子在外面精的跟狐狸似的，在家里却对家人瞒不住任何事情，对他认可的人一点儿防范都没有，曾经李渊还担心这小子这性子会出事，现在……
李渊微微一笑，纵然长子性子不曾改变，从这一番交谈下，他也能看出隐藏在长子轻描淡写的话语下，蕴含着何等强大的自信。
李渊道：“既然如此，回头也给你母亲解释一下，免得她忧心。世民他们知道么？”
李建成点点头：“就算说了，阿娘估计还是会心疼。”
李渊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会心疼，怎么不早点回来？哪怕传个信都好。”
李建成讨好地笑了笑：“师门与世隔绝，不好传信嘛，而且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嘛。”
李渊“哼”了一声，勉强同意他的理由。随即又道：“你既然说你学得是可以降妖除魔的功法，效果如何？能否对付得了如今城外的妖魔？”
李阀少主已经定了李世民，二子这些年也为了家族做了不少贡献，不能因为长子回来就抹消一切，但这些年因为他父子二人派遣大量人手寻找长子而颇有微词，若长子能在别的地方做点什么，他要给长子什么，旁系也无话可说。
李建成一哂：“巽风？他爹都不敢得罪我。”
毕竟他可是敢正面刚魔祖罗睺的弑神枪的人。
李渊目光一亮，道：“当真，具体如何？”
一个巽风便能护住李阀不受妖魔侵扰，若长子能力还在巽风之上，那……
李建成微微一笑：“任他魑魅魍魉，我自一剑破万法。”
第125章 故里草木不相忘（七）
“二哥, 你说阿耶把大哥叫去做什么？”
“当然是了解大哥这些年的情况了。”
“呃, 我怎么觉得阿耶会揍大哥？二哥你不担心吗？”
“你想多了。”
“二哥，你要是不做这动作, 我还会相信你一点。”
李玄霸看着蹲在阿耶书房窗底下的二哥，有几分无语。
李世民呵呵：“难道你不也在这里？”
好吧，李玄霸蹲在李世民旁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为什么连偷听一下，他们俩都能撞到了同一个位置, 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么？
“不过，二哥, 你能听清楚阿耶在和大哥说什么么？”李玄霸竖着耳朵听了半天, 别说谈话内容了，里面半点儿声音都没传出来。
李世民不甘心地探头看了看，然而窗子关的严实，他什么都看不到。此刻听了弟弟的话, 没好气回了一句：“听不见。”
“听不见什么？”
李建成带着笑意的舒朗声音忽然在他们头顶响起, 两个长手长脚的青年蹲在个小窗户下面，早就不舒服了, 这一下更是被惊得跳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