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巨响。
他感觉自己落进了水里。
以人类之姿,坠进水中,吐出一串气泡。他看着那些晶莹的气泡向上飘去,然后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无法呼吸。
那就无法呼吸吧,反正一时半会儿的窒息对他来说没有大碍,等到身上没那么痛的时候再——
千贺知瞪大眼睛。
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暗沉的鸢色。他从未见过这样不是黑色、却比黑色更加黑暗的色彩,一旦对上,仿佛整个人都要被那抹鸢色给吸引,发自灵魂的震颤。
那是黑暗与黑暗之间的共鸣。
曾经被血腥与罪孽污染的魔镜,被这种黑暗所吸引。
和他一同坠入水中的陌生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然后,对方闭上了眼睛,拥抱住了他。
怀抱是冰冷的。
二人一同下坠。
在深蓝的海水之中,像是一对不容于世的情人一般。
千贺知的黑发与对方稍长的棕褐色发丝,在水中交缠在一起。他的眼中泛起淡淡的疑惑。
是在求死吗,这个人?
为什么?
海底之下是深邃的黑暗。他们在这黑暗中却感到无比的安心,因为——
包容黑暗的只有黑暗。
差不多了吧。
千贺知摸摸趴在他身上的男生的头——再不出去,这个人类恐怕真的要凉了。
……
“咳咳咳、咳咳……”
太宰治醒来了。他抬起手抚摸自己的额头,窒息与呛水让他有些缓不过神。视线重新聚焦之后,侧过头,却看到一个俊美而又完全陌生的青年。
说完全陌生还不太准确,因为刚才在海里已经见过一面了。
那样的画面加上窒息的快感,让对方的面容牢牢地刻在太宰治的脑袋中,包括那双一眼就能令人沉溺的眼瞳。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发麻。
从未体会过的……
几乎让人上瘾的战栗感。
盯着那个人看了一会儿,太宰治才收回视线。衣服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太宰治坐起身,托着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本以为是一起自杀的同伴,结果是路过的好心人吗。”
坐在他身旁的千贺知看着他,委婉地说:“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重新回到那里。”
“不必了,”褐发少年挑剔地说,“错过了最佳时机,现在已经不是最令人满意的自杀了。”
千贺知:“……那你对自杀的态度还真是严谨。”
世上怪人很多,迦勒底更是一抓一大把,千贺知没有对太宰治的话语作出什么点评,只是平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虽然是人类的形态,可他的抵抗力比普通人好得多,也不用担心湿衣服穿在身上会感冒。
“阿嚏!”
可是旁边这个不一样。
千贺知:……
他对少年说“你等我一下”就离开了。一会儿后,千贺知带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回来,递给了太宰治。
款式和太宰治身上的差不多,白衬衫黑西装。不过太宰治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衣服无论是材质还是款式都远远比不上他身上这套,显然是附近店铺随便弄来的。
“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吧,”千贺知微笑着说,“你这样会感冒的。”
太宰治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和刚才在海里的样子不同。千贺知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澄澈、干净,完美的伪装之下,那些黑暗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端倪。
也没有了刚才那种感觉。
太宰治莫名有些不悦,他沉着脸,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点命令的感觉:“别笑了。”
千贺知:“……哈?”
太宰治接过那套衣服,嘴上毫不客气:“你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太……”
他找不到合适的用词,因为千贺知笑起来的样子并不丑,只是他不喜欢而已。太宰治犹豫了一下,决定睁眼说瞎话。
“太像拐带小孩的大叔了。”
千贺知:“——”
他惊了。
从来没人说过这种话。藤丸立香可是说过他的微笑是最治愈的表情!这个人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千贺知也实在是没办法对着他笑了。他面无表情,太宰治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记得快点把衣服换了,”千贺知说,“那么,再见。”
虽然这个人身上的气质让他有点感兴趣,可是他也不打算因为那种诱人的吸引力留在对方身边。他想自由想了很多年了——刚刚从吉尔伽美什的宝库中逃出来,恢复自由之身,现在要四处浪一浪了。
闻言,太宰治转头看他:“你要去哪?”
千贺知:“四处走走。”
太宰治的眼睛转了半圈:“你对这里熟吗?有钱吗?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带路。哦,不过我也没钱。”
钱?
钱不是问题。
在太宰治惊讶的目光之中,千贺知幻化成了吉尔伽美什的样子。这时候正好一阵风刮过,千贺知看都没看,在空中随手一抓,就抓住了正好飞来的什么东西。
他摊开手心。
是一张彩票。
“走吧,”他甩甩这张彩票,“去兑奖。”
太宰治:……???
他好奇地问:“你是异能者?”
这异能力是什么呢?外貌变化?要钱即来?
听了他的话,千贺知陷入沉默。
异能?
这里的人把魔力称为异能吗,还是说是另一种能量体系?应该是另一种能量体系吧。
还没摸清这个世界设定的千贺知随意地点头,还未解除变身,旁边的少年就跳起来状似亲昵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湿答答的衣服有些冰凉。
变身没有解除。
太宰治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下一秒就满面笑容地说:“走吧,我带你去彩票店。”
“不,等一下,”千贺知说,“先找个地方,你把衣服换了。不然会感冒。”
太宰治眨眨眼。
“好呀。”他笑着。
……
居然是大奖。
太宰治难得震惊地看着平静的千贺知,对方已经解除了变身,一言不发地接受巨额奖金,然后用这笔钱请太宰治吃了一顿大餐。
“螃蟹~螃蟹~”
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太宰治,用千贺知的钱先是享受了一顿螃蟹大餐,而后又采购了不少高级蟹肉罐头等一系列蟹肉制品。
“……不会吃坏吗?”千贺知犹豫地问,“你想要买点别的东西也可以。”
太宰治:“什么都可以吗?”
千贺知:“嗯。”钱要是不够就再变身。
少年微笑着说:“那我要你。”
千贺知:“……”
千贺知:“这个就真的不行。”
*
认识太宰治确实是一个意外。
后来千贺知听说他是黑手党的人,地位还挺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搭档叫做中原中也——不过那是在他被太宰治拐到港口黑手党之后才知道的。
其实也不算被拐进了港黑。千贺知只是认识了一个港口黑手党的底层人员,又和对方成为了朋友,偶尔会帮帮太宰的忙而已。基本上太宰治有开口,他就会帮忙,也不管是什么杀人放火的破事。
那位底层人员的名字是北村明吾,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人。脾气好,有点老好人的感觉,时常会做些帮助弱小的好事,爱好是做蛋糕。
他脸上总是挂着憨憨的笑容,褐色的眼瞳中也总是充满了善意,千贺知有时候也会被那笑容逗得忍俊不禁。北村住的地方就在千贺知买的房子附近,千贺知常常会溜到对方家里去,和对方聊聊人生。
“你明明是黑手党的人,为什么做那种事情?”千贺知用手撑着头,问。
他很好奇。
因为北村明吾和藤丸立香不同。藤丸立香是绝对的好人,而北村明吾是不该成为好人的好人。
茶水的热气袅袅上升,千贺知挖起一勺蛋糕塞进嘴里,愉快地弯起眸。
“只要是想做好人的话,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都可以做啊,”北村明吾笑着摸摸后脑勺,“大概是加入黑手党以后见了太多的恶,反而觉得成为好人真的很了不起。”
善与恶。
千贺知漆黑的眼瞳中,像是点起了一盏明灯。
“这样的善可以洗去罪孽吗?”
见千贺知像个乖巧的好学生似的,北村明吾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耐心地对他说:“每个人犯下的罪孽,在心里的重量是不一样的。这种事情啊,要自己去试了才知道。”
要自己去试了才知道。
“所以我决定了,要亲自去试一试。”
他杀过太多的人,要做多少好事才能洗去这些罪孽呢。
千贺知转头看向身旁的太宰治,“抱歉,太宰,以后不能再帮你做那些事情了。”
“随你吧,”太宰治并不在意,“你想试试就去试试好了。不过,给你一个忠告,千贺。人也好,物也罢。什么东西从得到起就注定有失去的一天。”
反正也不会长久的吧。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