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和三日月默契地这样安静保持了一会儿后,才带上了妖怪,直接前往八山夫人所处的医院。
他们过去的时候,医生正好从八山夫人的病房中出来。
而病房之内,一期只是站在门边,就能发现八山夫人的脸色看起来要比不久前才见到时明显要苍白了写。
爬着老年斑的瘦弱手掌从病号服中伸出,搭在盖到了胸前的被子上,手背上是刚刚输液过了之后,盖住了针孔的创口贴。
“八山奶奶,”一期敲门后走了进去。
几秒之后,八山夫人才睁开了眼睛,对着一期笑了笑,“你来了呀,一期……啊,那是你的朋友吗?”
她看到了三日月。
“唔姆,真是个俊俏的小伙子呢。”
三日月眨眨眼睛,笑道:“您也是位美丽的姑娘呢。”
“真会说话,”八山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么一个老人家,可已经不是什么‘姑娘’了。”
实际年龄已然千岁的三日月笑了笑,没有再应声。
而恢复记忆后年龄也算是跟着恢复到只比三日月小那么一些,也有好几百的一期同样是在那里笑着,没有对此说些什么。
寒暄了几句后,便谈到了八山夫人之前拜托的,也是一期这一次出行的缘由。
闻着鼻尖散不去的医院消毒水味,还有靠近后从八山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人类老去后的气味,一期将目光切实落在了她脸上,仔仔细细,极为认真地望了她一会儿。
病床上,原本黯淡着的八山夫人的双眸,此刻都明亮了许多。
一期便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平静地开口讲述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关于妖怪一直未有怨言,耐心等待在天台上,在从他这里知道了八山夫人的情况后表达了谅解,并拜托他转述了告别的话,随后安静离去,为这段几十年的缘分书写上结局,这样一个真真假假的谎言。
因为他已经确定,八山夫人是一点都看不到妖怪了。
那个从八原赶来的妖怪就一直站在病床旁,欣喜地看着病床上的八山夫人。妖怪辨认别人的身份多靠气息,这妖怪也没有怎么注意到“小八山”面容的变化,只是开心这终于又见到了她,一进门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然而,八山夫人全程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连目光从未曾有片刻扫过妖怪所在的位置。
就算是乡下再单纯迟钝的妖怪,这时候也会发现不对劲了。
但是那妖怪依然守在八山夫人的窗前,小声絮叨着这几十年发生的事情,像是担心被她嫌弃烦人一样声音放得十分轻柔。
就算这个声音,八山夫人也是一样听不到的。
事实上,在进入病房之前,一期就先找了医院里一个僻静的角落,将八山夫人的情况向那妖怪坦白了。
事到如今,八山夫人很可能已经彻底和那个世界分离,成为了普通人这件事,必须得告诉那妖怪了。作为当事人之一,一期认为他拥有知情权,不应该将这事隐瞒到最后,那算是什么?
起初那妖怪还是一脸懵懂地听着,花了点时间才恍然大悟,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失落地垂下头静静站了许久。
“……是吗,”他小声道,“小八山也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人类的时间,原来真的好短暂。”
他努力地笑了一下。
一期:“还要进去吗?”
妖怪吸吸鼻子,点点头,“要、要的。”
就算小八山已经看不见他了,也没关系。
“虽然她现在可能已经看不见你了,但是我还是有办法能让你们短暂地见一面,”三日月忽然道。
妖怪却摇了摇头,“小八山已经和妖怪的事情结束了吧……这是她一直以来希望的事情,这样就可以了。”
三日月看看他,将一张符咒塞进了妖怪手里,“你自己决定吧。”
如今病房内,属于一期和三日月的部分已经结束了。他们对视一眼,随后悄悄退出了病房。
最后一眼,衬着窗外散落的阳光,病房内被分成了明暗两个部分,如两个相较的世界。
一路安静着回到了家中。
“三日月,”一期忽然开口。
关上了门后,还没拉开窗帘,也没有开灯的屋子就算是在这样的白天也显出了点昏暗。
水蓝色头发的青年站在那里,如阳光般金色的眸子中沉着厚重的情感,难以轻易描摹。
“对不起。”
他说。
声音像是越海而来又经过了曝晒,苦涩发干。
“让你等待了这么久,对不起,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一期其实也不想这样的,也无法改变历史的进程,但他还是会有这样抱歉的心情
第61章
他早就该道歉了。
在刚刚恢复记忆的时候,一将三日月的容颜映入眼中的时候,一期就想要怎么做了。
打开了钥匙之后涌出的记忆让他意识到了四百年的跨度,也终于明白了这段时候三日月所有令人在意的奇异之处是缘何而来。
那一刻,胸腔处瞬间被种种情绪所填满。
只是当时的情况实在是不怎么适合谈论太多,就那样表白了这份心情的话,总显得过于随意,这样是一期很不愿意接受的。
而现在终于是两人独处了,也算是等来了时机。
虽然说起来一期选择这个时候也是有些急切了,毕竟才刚刚进门而已,但是刚才所见的八山夫人的情形让他心中的情感很难再抑制下去。
况且,在三日月面前,一期从以前起就向来压制和伪装自己的情感。
尤其是爱慕之心,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坦诚在了他的面前。
“御前大人……?”
在一期说完之时,三日月刚刚慢吞吞地换好了鞋子,闻言后便抬起头来,脸上显出了点茫然地说道。
只是还未等他在开口说些什么,一期就已经走了过去,拉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拽后,便将他抱进了怀中,像是努力去拥住一片随着时间而将要离去的落叶一般,抱着他整个贴合进了自己的胸膛。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一期再一次说道。
“哦呀……”
耳边传来三日月的一声轻叹。
他将脸靠在了一期的肩头,然后抬起手回应了他的拥抱。
空气中的尘埃似乎都不知不觉中替换成了名为“宁静”的粒子。
一期和三日月都在这样安静的拥抱中感受到内心渐渐的平静,以及逐渐包裹住的安心感。
这样站了一会儿后,三日月抬起手揉了揉那头近在咫尺的水蓝色短发,“这么说的话可不行哦,御前大人。”
“难道御前大人是故意想要离开我的吗?”
语气中自然地就带上了几分委屈。
就算一期相当清楚此时三日月不是真心这么感觉,但也条件反射地慌了一下神,随后心情才恢复到了合适眼前情况的起伏程度。
“当然不是的,”他认真道。
“既然是如此,御前大人也不必要这要道歉。让我们分离的,是历史前进,无法阻挡的步伐啊。”
三日月目光微微往下垂了垂。
一期又在手臂上用了些力,紧了紧,以此来提醒三日月,他就存在与此,存在与他的身边。
关于历史前行这样的话题,比起自己,诞生于平安时代,历经千年见证了皇室衰弱,武家崛起,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家族的兴衰的三日月才更有体会,这也是造就了三日月的一部分。
一期无法阻止丰臣家的灭亡,而三日月也看着那场大阪城的大火熊熊燃起。
现在回想起来,一期曾经在梦中多次见到的那片焦黑和灼热,不正是作为付丧神记忆里最后坍塌的丰臣的荣耀吗?
“付丧神,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一期嗅着怀中三日月身上那散发出的怔怔沉静熏香,轻叹道。
三日月:“这便是器物的宿命吧。”
如葱根洁白又纤细的手指顺着水蓝色的发丝滑下来,搭在了宽阔的肩背上。
“和那些未生出付丧神,一无所知的随着历史被埋葬的刀剑相比,我们这样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是幸运的,”一期答得很干脆,“如果连个人的意识都未生出,没有成为付丧神这样的存在,我和夫人也无法相遇了。”
“哦呀,这可真是……”三日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御前大人总是能说出这样一下子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话呢。”
“有这回事吗?”
“嗯嗯,很直接哦。”
“因为是面对着夫人,”恢复了记忆的一期就是这么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将心坦诚于你是我必须要做到的。”
三日月的笑容中又添上了许多温度和光芒,“这样很好,要一直保持啊,御前大人。”
一期闭了闭眼睛,“我已经有许久未能这样做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请再接再厉了,”三日月将自己往一期怀中埋去,手掌轻柔的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脊背,“这四百年,辛苦你了,御前大人。”
作为等待着的一方,三日月的痛苦可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