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由清一来继承我的位置。”
川岛一字不落地确实听到了这等掷地有声的宣告,让他在意的不是那份意料之外,而是更多的留存于他心中的“果然如此”和对于父亲本人意愿的在意。
在他进入会场、将伊克莱交给道明寺之前,他曾见过父亲一面。
对方什么也没有透露,只是问了他一句话:
“如果某件事不得不去做,只要觉得无关紧要,小凛会答应的吧?”
他点头了。
“那还是不行呢。”藤原清一笑着感叹一声。
……
父亲当时对那句话持否定态度,那么他本身应该不可能是这个状况。
只要不是被逼无奈就好。
凛稍稍放下心来。
与顷刻间成为焦点的藤原清一与川岛凛比起来,身为大哥的藤原有知及藤原治也所收到的目光更为隐秘探寻。这场宴会的主要人物也由藤原和哉这位寿星不着痕迹地变为了藤原清一。
“我觉得贺完寿我要赶紧走。”川岛端着一副浮于表面的笑意,扯着快僵硬的唇角小声说着,他倾吐的对象自然是与他同时进场的迹部景吾。
迹部与凤镜夜的一番交谈后没能套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反而切实感受了一把对方铜墙铁壁般的滴水不漏,现在的战意指数“蹭蹭”往上涨,乍一听川岛如此泄气的话顿时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充盈整副身心。
“一堆等着奉承巴结试探的又不可能吃了你。”
“……你的叙述让我感到疲惫。”
光是听听就觉得麻烦又头疼。
“怕什么,你就算没有那个姓氏还有血统。”迹部环顾着会场,眸色很深,“几大世家被期待的继承人,现在基本都在你身边。”
他不轻不重地放下高脚杯,神情倨傲睥睨:“趁现在保驾护航的人齐聚一堂,不妨早点适应。”
虽然料到这场宴会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但川岛并没有将此刻自己处于觥筹交错间的忙碌也一同算在内。
事实上比起刚刚登上家主之位的父亲,他确实可以说是非常轻松——如果他真的像迹部和赤司他们一样,对这类事情得心应手的话,那确实是可以这么说了。
道明寺不久前就被姐姐道明寺椿拉走带去母亲那边,看样子是终于忍耐不住要询问女伴的事情;神木趁着空档跑到父母那边,任凭对方怎么暗示都绝不再踏入那个漩涡中心;伊克莱不再表现出对须王环的兴趣,而是安静地挽着川岛的手臂一同游走在会场之内。
——怎么说呢,好歹挡住了大部分带着女儿过来的心思,川岛也就默认了这等做法。
虽说跟着道明寺一同进场的女伴整场都跟在他身边看上去是有些奇怪就是了。
同样带着女伴的赤司跟他的情况差不多,孑然一身的迹部和须王环则稍微显得有些环绕众多,尤其是须王环,比起时隔多年的“新手”川岛,他这位刚被接回国的继承人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幸亏有凤镜夜从旁帮衬,否则指不定有多难应对。
“我有个问题想问伊克莱小姐。”在两人距离贴近的情况下,川岛低声开口了。
“是关于我刚刚问出的问题吗?”伊克莱带着微笑同时低语的功力也不差。
“不,是关于那副望远镜。”
“嗯?”
川岛微微地笑了,不同于完全的礼节式,带上了温度:“伊克莱小姐的某些话,好像只有在透过望远镜的时候才能说出来呢。”
“……”
“是心软吗?真是温柔的女孩子。”
“不要这么会夸人。”伊克莱重归镇定,“要是我真的选你,可就麻烦了。”
“我并不讨厌伊克莱小姐。”
川岛半点没被吓退,仍然秉持着惯常温和的模样。
“但我可不敢招惹你。”伊克莱意味深长地道,“望远镜可不止是你说的那个作用,有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能透过那里发现。这就是我问出那个问题的理由。”
“那么,请问伊克莱小姐,你看到了什么?”
金发碧眼的少女侧头附上他的耳畔,热气呼出吹得末梢神经一阵敏感的战栗。
“我看到了,爱意。”
第六十章
“我看到了, 爱意。”
川岛微微一哂:“法国人的措辞都这么浪漫直接吗?”
伊克莱弯着眼睛:“也对同性感情看得很开。”
“……”
川岛一滞, 并不清楚伊克莱现在所说到底是指谁。
“伊克莱小姐, 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我只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便是这么认为了,也无凭无据毫无威胁,川岛便没有继续辩解。
西园寺绘梨佳迎面走来,不久前,她与藤原治也正式解除了婚约。
“西园寺小姐。”川岛停住脚步, 朝她颔首。
“川岛君。”对方礼貌客气地打着招呼,唇边的笑意毫无温度, “好久不见,该恭喜你了。”
“我好像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西园寺小姐大概是误会了。”
西园寺绘梨佳但笑不语,颔首离开。
“得不到心上人总是可悲的。”伊克莱突然这么说,“凛, 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原来如此。
川岛心下了然, 气定神闲地侧眸望过去:“所谓交易, 要以双方交换为基础条件,不过我好像不缺什么,这件事好像是谈不成了。”
“那就换个说法。”伊克莱显然是有备而来,“比如‘还人情’?”
“噢,哪方面的人情?”川岛没有急着反驳, 而是迅速地在脑中筛选可能——法国。
伊克莱一直注视着他, 也能最直观看见他的细微变化:“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家母去年的项目曾经受贵人相助……”川岛在心底叹了口气, “伊克莱小姐想谈什么?”
“我对须王环很感兴趣, 在来之前调查得知,他似乎和凛君的朋友走得很近。”伊克莱举起望远镜,丝毫不在意会场之内其他人所投来的异样眼光,“我希望凛君配合我,让我和须王君之间没有阻碍。”
“……”
“不愿意吗?”
川岛抬手抚上耳后,微叹道:“强扭的瓜可不甜啊,伊克莱小姐。”
“与其在联姻时面对完全没有兴趣的人,我更愿意做这样的努力。”
看似稳重端庄的少女却在此刻说出近乎天真的执拗话语——当然,话语内容可与“天真”二字毫不沾边,少女款款而行的步伐柔美而娇弱,亦是完全看不出眼底的坚持与计量。
耳畔的泪滴状宝石耳环几乎全在同样的限定幅度内晃动,精准微小的摆动,让人想不出到底是经过了多么严苛的训练才能持续整场、且在转弯回身时也能保持这等的矜持优雅。
伊克莱·托内鲁毫无疑问是位素养优秀的尊贵女性。
落于空气中的一丝叹息,这是切实发出的声音,可其间不见分毫本该属于“叹息”所代表的负面情绪,倒像是十分单纯而甚至显得有些无意义的动作。
“我相信伊克莱小姐在出手相助的当时并不是为了今天与我谈条件。”少年墨绿色的眼眸在交错的光影间本该更显幽深,却意外的清澈透亮,“虽然很想就此答谢伊克莱小姐,但——我很抱歉,这件事不行。即便我对须王君也不怎么满意,但事关家里的小妹妹,可不能作为我还人情的牺牲品。”
“……”
伊克莱静静地望着他,绝不是无话可讲、也并非有所怔愣,而是在那瞬间不知怎么说出原本预备好的说辞。
“……真是想选你了。”
他们正好走过人流稍多的中心地带,伊克莱勾着他的手臂,轻轻用力促使他停下脚步:“没有你的帮忙,我也有办法的。”
“我知道。”川岛顺从地停下脚步,“那就是伊克莱小姐本人的意愿,不是我能干涉的事了。”
明明表现出了“好哥哥”的模样,却没在这时候说出自以为是的维护话语,相当理性而进退有度啊。
说起来他对自己的事情都不是那么上心,只要不是讨厌的对象,非结婚不可也没有关系。真是个奇怪的人。
伊克莱相信自己的感觉,这绝对不是什么能随意招惹的对象。
不过——
另一边的须王环方才从晃神中彻底恢复,脸上阳光的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凝重与沉默,带着一丝脆弱的茫然,让回过身来的凤镜夜不禁皱起了眉。
“环?”
“……啊?”
“伊克莱小姐对你说了什么?”
“她……”
须王环显得很是犹豫,挣扎几分,垂下视线,声音轻轻的:“我家里的状况镜夜应该都知道吧。伊克莱小姐告诉我,如果答应和她订婚,就会让我见到母亲。”
凤镜夜一怔。
以“永不见母亲”为交换条件而日本的环,在不提起这件事时所有人都只会看到他光鲜亮丽的外表,甚至于他自己也时常笑着,让人忘了他其实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年龄来算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骤然离开相依为命的母亲身边,还要笑着告诉对方自己过得很好,说是不想念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