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个时候她根基未稳,人生地不熟,即使凛是个聪明过人的孩子,也多有不放心。更何况没多久她就生了一场大病,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凛永远会预留更多的钱放在她这里。
她的凛是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处处为她着想。
有些事情经历过一次便足够,她没有勇气去面对第二次变成那样的凛。
“所以,妈妈才提出让我到法国来念书吗?”川岛已经完全明白了。
川岛穗和点了点头,齿关咬紧,又放松:“但这都是我自私的决定,还记得国中时候你鼓励我来法国时曾经说过什么吗?”
当初接到那一封邀请进修,川岛穗和承认自己的第一直觉并非拒绝,但犹豫比重更大,还是身为儿子的凛坚定地替她做出了选择,告诉她一定要去继续自己的追求。
——“即便有了我,我也希望妈妈是自由的。”
——“所以放心去吧,我绝对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川岛无声地覆上母亲紧握的手,轻缓地安抚着。
“我也希望你是自由的。”母亲如是说,被泪水浸润的黑色瞳孔有着雨后初晴的明朗,“你完全有能力为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我不应该用亲情去一昧束缚你。”
才不是。
川岛无法认同母亲的说辞。
正是因为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他最能清楚地感觉到、也是最有发言权,母亲从来是多么的尊重他的选择。
从不明确的期望是希望他自己按照最想要的模样成长,甚至生怕以“亲情”为名将他牵绊。
初为人母的慌乱与不适,不懂得到底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那正是,他迟迟明白,却无法言语的——
“妈妈想我吗?”
足够的沉默间隙后,少年微微笑着问出了这样的话。
不承接上句,完全可以当做独立来看的一个问句。
川岛穗和霎时消却了方才的不稳,仿佛按下苏醒键般露出了积雪消融般的温软:“妈妈当然想你了,小凛。”
“那就够了。”川岛倾身,以怀抱易碎珍品的虔诚心理揽住了身姿柔弱的母亲,“我也很想你,妈妈。”
“你很棒。”
“还有,辛苦了。”
第三十二章
“咔嗒——”
轻微的落锁声, 身后刻有雕花的门扉彻底合上。
方做好的早餐还热气腾腾的留在桌上,由于前一天特意交代过母亲不必早起相送,川岛独自一人出了公寓楼。
然而当他走到这幢颇有后现代艺术设计的住宅楼下时,几乎是心有所感地朝主卧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窗帘微动, 仿佛刚刚不过是起了一阵清风。
买了早班的飞机, 川岛自认对离别苦手, 尤其不能面对母亲任何的忧愁情绪, 这个时间段正是他离开的最佳时机。
他在法国待了近三天,昨晚最后一次的促膝长谈,母亲难得提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说着他各种无法无天的过去。
说实在的, 有些事他自己其实并不怎么记得了, 母亲也说他分明记事很早, 但就是对某些回忆不太上心。
当母亲提起当初道明寺家的孩子曾来宣言要娶他时, 川岛的表情比之前说起“他扔了一条毛毛虫到迹部的头上”时还要来得惊悚。
——即便之前已经从迹部那里听过有关道明寺的这件事, 但心理准备实在是可有可无, 从母亲嘴里亲口证实更让他崩溃。
——直接跑到母亲面前说, 难道是要上门提亲吗?!
“不过后来知道你是男生,听说道明寺家的孩子很是大闹了一场。”母亲叹了口气,“我跟你父亲说, 不能再那么打扮你了。他也被藤原先生呵斥了一顿, 说这次胡闹太过了。”
“……”
欺骗感情之类的……吗?
怎么说呢,
感觉不是一点的怪。
川岛也却是能从叙述中侧面对自己的童年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嘴甜可爱的活泼派, 结果一不小心太过火, 变成了混世魔王的跳脱派。
甚至在母亲的回忆里,他尤其喜欢“欺负”赤司家的孩子。
“……”
欺、欺负吗?
川岛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完全是有问题的。
“当时那个孩子明明只是从旁边走过,你也非要多嘴去说人家两句。”
“这个……”
其实……是……
川岛纠结地皱眉,记忆中自己分明只是觉得对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太过有趣,这才忍不住撩了几下。
不过赤司一直不怎么搭理他,两三次下来,他也就不去关注了。
“你父亲说你那是想跟人家玩,那次特意把赤司家的孩子带过来,结果你压根就不跟那个孩子说话。”川岛穗和无奈地摇头笑着,“你姑姑还说,你这孩子就是没心没肺惯了。”
川岛·回旋懵逼·凛:“…………”
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哦,难怪后来他去赤司家,赤司征十郎一开始会那么冷淡的对自己。
——这完全是他自己作死啊???
对于自己幼时记忆在细节上的模糊不清,川岛其实也挺能理解的。
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更有可能是自己压根没去注意没有录入记忆库。虽说赤司这件事他几乎没有回忆,大概也是他完全没去注意的原因。
……毕竟记忆关键在于他的认知,也是没办法说清的事了。
“你那时候最喜欢和迹部家的孩子一起玩。”母亲最后是这么总结的,“国中那次我见到他,变化确实很大了。”
“嗯?”川岛并不记得自己将迹部带去过母亲面前,“见过迹部吗?”
“偶然碰见的。”母亲噙着温柔的笑意,“我那段时间在准备出国的事情,在我拜托之前,那个孩子说让我放心,他会好好照应你。”
……
交谈最后,母亲委婉地提起他和父亲的关系。
他们关系不太好已经是持续已久的事,对此作为父亲的那一方总说“孩子是到了叛逆期”,而作为儿子的这一方,父亲的某些做法实在是不能苟同。
最开始的分歧点便是那身女装的打扮,川岛冷静客观地评价,那确实是他逆反心理的最大导火索。
母亲叙述中的父亲形象与他所了解的相去甚远,“为了他和爷爷大吵一架”“付出了很大代价才让他从那个家族剥离出来”,说不震撼绝无可能,但大概是太过于脱离认知,川岛实在触不到实感。
就像母亲期望他如儿时一样,川岛也觉得父亲这个代名词只要保持固有印象中放浪不羁就好。
这个人没有父亲的威严与亲情交融,但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记忆组成中高高在上的边缘化,却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川岛坐在候机大厅里,一路畅通加上他刻意的早起,即便是早班机的时间也绰绰有余。
此刻他正拿着那部本不属于他的手机,若有所思地在掌心转动。
川岛自认并没有窥探他人的爱好,更怕看见如上次一般不该看到的,但就在他方才犹豫要不要拨通父亲的电话时,不若之前急于正事无暇顾及其他的状况,川岛在拨号界面一眼便望见了与自己的通话记录。
联系人备注只有一个字——“凛”。
不带姓氏,仅仅以他的名来称呼。
如果是迹部在他心中的定位是良师益友,那么赤司则是无法定义的多重身份。
川岛的篮球、纸牌、将棋乃至更多都深受赤司影响,说是赤司一手教出来的也不为过,在这一层看上去正如博学多闻的良师。在赤司家时,赤司偶尔会随他的意愿一起玩耍,但并不像玩伴,每每一起出去更像是照看着他的慈祥长辈——这个形容实在让川岛大脑发颤。
更多时候赤司是管束他的那一方,会监督他的行事与过分出格,但只要是好好讨饶,这人其实分外好哄。
川岛亲身试验,只要不是踩到了什么底线的地方——他确实也从来没有去试探过那种东西——厚着脸皮好声好气地去哄两句,赤司其实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
不过后来是他被赤司那种望尘莫及的缜密心思所吓退,自动不再招惹,也没什么这种机会。
记得他刚开始安分的那段时间,赤司还很是奇怪的对他多有注目。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有那件事。
赤司到底还是将他当做朋友的。
主动权在他这里,但川岛已经开始动摇。
……那并非是谁的本意。
思绪一转,川岛拨号的手迅速地输入了另一串数字。
那方很快接起。
“赤司,是我。”为防再次出现上次节奏失衡的情况,川岛率先把握先机,“我准备搭早班的飞机回去,这些天辛苦你了。”
“早班机?”赤司稍停,“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
“不要逞强,你没有固定的去处。”赤司打断他,“另外,让我去接你应该会更好。”
“……什么意思?”
他本意只是告知全程参与的赤司自己的近况与安全,但听赤司的言下之意似乎并不简单。
“道明寺司正在满世界找你。 ”赤司意味不明地淡声叙述,“不过你放心,藤冈桑没有受到影响,道明寺司也并不知道你的具体去向。目前还算平静,可一旦你出现……道明寺司确实是个难缠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