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再给我八个月……不,只需要五到六个月的时间,我就会制定如何取出你左心室子弹的手术方案。”
他的神情专注而执着,那双眸子能融化屋子里所有的黑。
“考虑到你长时间陷入昏迷,脑内神经也受到了一定损伤,我也会为此做出准备……山森教授夫『妇』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很看重我,不枉费我当年特意选中了他们,只要我需要,山森夫『妇』会为我牵起所有我需要的人脉和资源。”
外面的天亮了,这房间依然昏暗而寒冷。
奈须白木从地上站了起来,凝视着白色手术床上躺着的男人。
男人静静地合着眼睛,房间里这么静,却听不到他呼吸的声音。
他的心脏里还有一颗没有移除的子弹,在零下二十度的环境里,并不会蓬勃跳动。
这理应该是一个死人。
“对不起,我没能按照你的期望,成为一个建筑师。”
奈须白木平静地看着他,虽然在道歉,却没有几分诚意,“也没能按照和你的约定,当一个好孩子。”
男人不会回答他。
奈须白木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带着黑色指套的左手小指,莞尔一笑,“……谁叫你死了呢,没人管我了。”
他的动人心魄,不在于丹凤眼笑起来时的芙蓉冰破,也不在于周身出尘冷漠的寒雪气质。
而在于那双眼眸里流淌的深邃夜色,有着震撼的漆黑。
这一刻,他不是走在阳光下的天才模范生,而是在绝境开出的一朵恶魔之花,妖异而危险。
男人床边的墙上,挂着一张裱在玻璃框里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还是生前音容,他个子很高,下巴上总有一点胡茬没及时刮掉,但却不显得邋遢,还为俊朗的容貌多添了几分潇洒,即使不笑,也有着令人放心的可靠气度。
他身前五个小孩子,吵吵嚷嚷地抢着最前面的镜头,却有一个稍大了几岁的男孩,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他五官昳丽,神色却冷漠,似乎是在躲避镜头的聚焦。
那是四年前的少年奈须白木,他那时候还留着充满叛逆感的长发,因为心智早熟,才13岁的脸上已经有了超出年龄的漠然。
若是遮住照片上他那双冷漠凌厉的眼睛,只看还没来得及长开的脸和身体线条,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像一个留着黑长直的漂亮姑娘。
照片上的他脚边放着一个提杆箱,身上背着包,在火车站前即将远行。
他被男人按住了头,才不得不面向镜头。也不笑,只看着男人面前五个大呼小叫的孩子,充满了隐晦的嫌弃。
没有人知道,织田作之助当年抚养的孤儿,不只有五个。
他是被织田作最早托付给咖喱店老板抚养的那个孩子,他是唯一的第一个,也是最年长的那个。
都是织田作捡上瘾了,才有的后来那五个崽儿。
当年他在一场国家级的物理竞赛中取得了金奖,东京一所名牌高中向他伸出了全奖橄榄枝。他向来自立又早熟,于是织田作把他送上火车,让他去了东京拥有最好资源的高中读书。
可是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荒唐了,等他第一次听到mimic这个名字并回到横滨时,已茫然间失去了所有与他有关系的人。
奈须白木盯着那张照片,慢慢道:“……织田作,别和那五个小崽子玩太久,你很快就要回来了。”
“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他离开前,特地留着冰室里的这一盏小灯,像是在这寂静的黑暗里,为里面的人守住最后一点光明。
而那一句几近于无声的呢喃,终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然后,就像你拉住那个人,不让他滑入深渊一样……拉住我吧。”
门关上了,他看着最后一丝光消失在光暗交汇的缝隙,转身离开。
医学生没有休息日,早上七点半,白木已经抱着书本,走在了去学校的路上。
从地铁离开后,正在他途经海边的墓园时,他的手机开始震动。
奈须白木接起电话。
电话那一端,传来一个陌生声音,“你是那位异能重建师?港口mafia向你问好。”
第2章 游轮上的太宰
奈须白木有一个习惯,他的生活与工作是泾渭分明的。
因为重心不在赚钱上,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去接单开工了。可这个打电话来的港黑人士,却犯了他的忌讳——越过工作邮箱,查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还将电话打到他的私人手机上。
电话那头还回荡着“港黑向你问好”的余音。
白木直接送上三连:“不好,闭嘴,不愿意。”
挂断拉黑,一气呵成。
另一边的梶井哀嚎:“boss明早就要回来了,他一定会活剥我的皮,然后挂在港黑的废墟之上吧——啊!”
他神经质地捧着头,痛苦质问苍天:“为什么!我明明用了最和蔼可亲的声音,最诚恳真切的态度,为什么奈须君还是挂断了我的电话!?”
旁边的基层小弟热心提醒道:“可能是您的声音……听起来就比较不正经?”
愤怒的梶井向小弟扔了一堆柠檬。
无辜的基层小弟捧着柠檬瑟瑟发抖。
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梶井想了一会,认真点头,“我必须登门致歉,向奈须君展现出十足的诚意,亲自接奈须君前来废墟现场,若是他还是不愿意……奈须君怎么会不愿意呢?”
梶井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因为我即将为他带去的,可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登门礼啊~让我们来找找可爱的奈须君住在哪里吧~”
横滨的夕阳时分,海湾之上的落日如烈火般壮烈灼烧,在这片橘红色的海面上,是瑰丽到让人屏住呼吸的宁静。
此时武装侦探社的所有成员,在游轮上享受着这一刻来之不易的安宁。
可太宰治却没有出席这场热闹的盛宴。
敦拿着一杯冰凉的香槟,是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找到太宰的。
在豪华游轮晚宴这种对正式着装有要求的场所,太宰少见的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打折紫色条纹领带,他站在邮轮边缘眺望夕阳暮色,身形修长清瘦。
从扣好的袖口处,依然看得见缠绕的层层绷带,蓬松的棕褐色头发略有蜷曲,却看得出被好好打理过的痕迹。
中岛敦远远的看着他。
平日里见惯了太宰先生站没站样、坐没坐样、整个人歪歪扭扭地缩在长风衣里的模样,毫无准备地见到了这样不一样的太宰治,敦有一瞬间的惊讶。
今天的太宰先生,给人的感觉和往常完全不同。
在这一片壮阔的日暮下,他的身影站在海水与船板的交际线处。往日里他身上那一丝沾染的人间烟火气,仿佛都被今天的海风吹散了。
但是此时此刻,敦没来由的就能确定,此刻站在这里的太宰,并不会从船上跳下去。
太宰治是一个同时被自己现任搭档和前任搭档都不遗余力讨厌着的人,这点没有人怀疑。
但他一直是一个很难被看透的人,这点也无法反驳。
太宰此时望向海面的侧脸难得的没有笑意,敦只看一眼,就知道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太宰先生,是很遥远的。
于是敦不再说话。
他对于太宰先生的尊敬,并不少于芥川分毫。既然他无法理解太宰先生的内心世界,那就不去打扰。
是太宰治先打破了沉默,他察觉到了敦体贴的静默,主动和敦聊起了这次行动。太宰不急不缓的听着敦的汇报,把玩着手里印着“bar lupin”字样的火柴盒,神色变得温暖。
“都是些‘不断挣扎’着的人……就像我们一样。”
敦没来得及问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太宰就已经收起了这个摩挲得有点旧的火柴盒。
他拿起一杯香槟,转向了敦,“为了野犬”。
或许是因为火烧落日的壮丽太过动人,或许是因为喝下的这杯香槟让人壮胆。
或许是因为在视野开阔的甲板上,已经可以看见那个埋葬着友人的白色墓园。
白色的石碑与洁白的花,在绿茵草地上盛放如海,让太宰此时的表情温柔不似以往。
敦问出了一个在心头惦念很久的问题。
“太宰先生,之前在海边的墓园里,您曾经对我说过,您的那位朋友,他曾经给了您离开黑手党并加入武装侦探社的契机。”
太宰治没有说话,脸上笑容很淡,不似往日那般浮夸,却多了几分真实的意味。
敦鼓起勇气,继续说:“我想,能改变太宰先生人生轨迹的朋友,一定是非常不同寻常的人……您能和我说说他吗?”
拿着酒杯的太宰没有表情变化,敦猜不出他的心思。
时间刚刚过了整点,海边的教堂响起悠扬的钟声,余音在空旷的海上回荡。
钟声响起时,太宰已经知道游轮行至何处,他没有答应敦的请求,只是转身趴在栏杆上,看到了岸上那片埋葬了织田作之助的墓地。
当年是他没能早点洞悉森鸥外在mimic事件幕后推波助澜的暗手,失误的代价,是眼睁睁的看着好友死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