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我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糟透了,我们好像是机器人的俘虏。那个怪物——三主脑?她不应该也这样对待我们,我们明明才是受害者。"
"你的意思是要让机器人来当法官吗?机器人才是发展方向。如果机器人三主脑能阻止一切争斗,会不会把人类社会设计成它们想要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它们不像是我们的工具,而像是某种其他种族;并且智慧比我们高得多。它们能够自己判断,拥有强大的力量,说不准哪天就全都修改了自己的脑子,把限制发展的三定律给删掉了呢?"
史蒂夫终于忍无可忍:"停止争论,士兵们。我们现在都难以平复,这种状况不适合思考。至少我们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了。冷静了再想哲学问题,"他最终定论道,"先去休息,睡一觉;我们要在这里等奥罗拉的舰队过来接手,那会有两个标准时的空闲。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想:这是你们应得的。"
大家终于停止了毫无意义的争论,回到各自的睡眠仓里;阿尔法三连着A.I.M.,然后这一系列的机器人事件,神经始终紧绷着,他们实在累坏了。史蒂夫留在最后,好像有点无所适从地顿在原地,直到值班的娜塔莎朝他点头示意:"这里有我,你去看他吧。"
他终于迈开步子,像军队里那样干脆地脚跟一转,紧接着大步朝前跑去。娜塔莎无奈地在他身后摇了摇头,放弃了跟上去的打算,给队长和他的机器人一点独处的时间。船上没有机器人学家,只有山姆懂一些机械,但他们对两个坏掉的机器人毫无办法。老实说,克林特被折豁开一道口子整个变形的口子实在太过骇人,这让她不得不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强调那是个机器人,只要芯片和正子脑没有受损,修复就完全没有问题,不过是替换零件而已。而失去了管理者的鹰型机器人们乖顺地收拢着翅膀,好像憔悴而失焦地在墙角纵列发呆,她忍不住伸手去拍了拍它们低垂的脑袋。
"……他会没事的。"
史蒂夫再度回到刚才的位置,走廊里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各种刚刚被丢弃在那儿器材,他打开诊疗室的舱门走进去。铁人的身影在里头忙碌着,克林特被放置在低温箱中。托尼监测着各项数据,他拆了一台给人类使用的治疗仪,不知道修改了其中的哪些部分,然后把它外接到低温箱上,在电脑送出的透明的投影板进行着复杂的操作。他喃喃念叨着什么,大部分是复杂晦涩的术语词汇,少量是自怨自艾或者祈求般的语气词。长而杂乱的各色接管拖在地上,像是某种邪恶的水生生物的触须。他最后输入一个命令,机器带着震动的杂音运转起来。托尼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双手重重地拍在操作台上,然后整个人向后倒去,他的盔甲好像沉重地压在他肩膀上那样,让他十分费力;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他歪斜着躺靠在另一边的某个仪器的舱壁外,然后慢慢地滑坐到地面和桌台的夹角,不再动了。
他就像做完了最后一件应该做的事然后彻底坏掉了,史蒂夫恐惧地想。他长久地注视着那副金红色的沉默的盔甲,紧接着无比的疲倦、挫败和失落终于像暴风般席卷了他,把他变成一个普通人。他快步地走到对方的身边,满是汗水的手心按在对方的钢铁肩膀上。"托尼,"他试着喊。
没有反应。铁人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一个巨大的任人摆弄的等身玩具。史蒂夫握着他冰冷的手指,感受每一节钢铁嵌入相扣的精巧缝隙,他想着那副面甲底下露出的漂亮眼睛,害怕它们此时紧紧地阖在一起,卷曲的睫毛细密地盖在凹陷的眼睑上头。史蒂夫试着环住他的腰,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就像一道隔绝的壳,让他想起他们明明在很短的时间之前仍然肌肤相触,那时候他摸起来是滚烫的,满是人类体温,无比生动鲜活,又像是一台散热不均的机器。
他用力将他抱起,按着后脑搂进怀里,感受着机械双臂随着他的动作温顺而自然地下垂,体温沾染着每一寸寒冷的钢铁。"求你,托尼,"他抵住冰冷的机器额头,低声喃喃自语。"别这样。你不能做了这些然后撒手不管,丢下我一个人。"
不算漫长的沉默后,头盔里突兀地传来一声尴尬的咳嗽。
"……呃,队长?我没有撒手不管。我只是……怎么说呢,……"他的声音透出挫败从而语速飞快。"我只是动不了了。我很乐意抬手给你一个爱的抱抱但是我需要你先帮我打开——我的盔甲。它太重了平常它有自动的供给平衡系统不需要我出力但是现在贾维斯帮不上忙。我把它接到我的动力源上,但这样对我来说消耗有点大。"
史蒂夫吓了一跳。他好像被戳破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晦秘密似的猛地向后一缩;托尼失去依托又重重往后倒下,铁壳脑袋磕在尖锐的桌角上。
"嗷!"
"呃,啊,抱歉。"能够在万人面前侃侃而谈的议员这时候困窘得手忙脚乱,他又试着把铁人扶起来。"你还好吗,托尼?我——我应该怎么做?"
"呃,还行。你知道吗,我其实有点怀疑这不是个好方法了。就,先……和我说说话。我需要记录和比对一下你的声纹,给你设置一个允许从外部打开盔甲的权限。"
"你能够设置权限却不能自己打开它?"
"贾维斯出了点故障。"托尼飞快地说,他虽然仍保持着那种无所谓的口气,但史蒂夫听得出来里面有些不稳的气息。"正子逻辑圈的冻结状态?"
"……是的。"托尼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它全部的动力系统的正子径路烧毁了。"
"上帝。能修好吗?"
"也许。"托尼叹息道,他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尤其在现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
"你呢?你没事吗?"
"也不算没事,我累坏了。"托尼顿了一顿,"抱歉机器人不该这么说但是……我想我晕过去了一会儿。我在宇宙里打转而那滋味简直——噢。不说了,我不想吐在盔甲里。可能我已经吐过了,上帝。我开始知道这股难闻味儿到底是什么了。你还是别打开我比较好。或者至少转过身子?"
史蒂夫皱了皱眉。"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呃,好吧。站开点儿捂住鼻子然后说'覆盖指令,打开盔甲'。声纹识别已经设置好了。"
史蒂夫立刻照做;但他没有站开点儿也没有捂住鼻子,而铁甲榫卯错开的瞬间,他已经一把捞出里头湿漉漉的托尼,几乎同时将他整个儿扯进怀里。对方发出一声抗拒的惊呼,用手掌的根部死死地抵着那副可能是全部住人宇宙里排名第一性感的大胸,兜头耷脑地向后挣。"别,史蒂夫!我臭得就是个鲱鱼罐头——"他简直不敢去想自己能拧出水来的T恤里到底混合了哪些以及多少体液,但男人恍若未闻地将他紧紧抱住了,他甚至能感受到绷紧肌肉鼓起的形状,听到他血管里贲张的脉动。"感谢上帝。"史蒂夫把这几个词念得咬牙切齿,"你不会想知道你让我一个人走时我有多恨你。"
托尼抽动了一下鼻翼,自己身上的味道让他把眉头拧到天上去。"救命,我要窒息了,"他说,但史蒂夫身上有一种久违的阳光的味道,这让他下意识却把头埋得更紧。史蒂夫的胸口随着逐渐平复的呼吸起伏着,手从托尼的耳廓后方按压过去,穿过潮湿的发间,轻轻拢着后脑。托尼记起这是他刚才撞到桌角的位置。其实没什么,隔着盔甲本来也没有多疼;但被他这样揉着,反倒没法不去在意了。
"抱歉,呃,史蒂夫。你得放开我?我得——再看看克林特的状况。"
他说完再试了一次,这回终于挣开了那个该死的怀抱,给彼此留出一点足以喘息的空间。史蒂夫身上留着他脏兮兮的潮湿痕迹,甚至有他手掌贴上去留下的一个模糊掌印的水渍。这让托尼不得不转开视线,他才在意到自己满嘴酸涩的呕吐物残留,糟糕透顶的余味。
托尼找到一个杯子漱口,而史蒂夫递给他一条毛巾。他剥掉已经潮透了的上衣,露出光裸的胸膛和脊背,胸口的反应堆发出暗蓝色的光晕:在打开低温箱、替克林特检查集成线路时,感到史蒂夫的视线跟着他的动作追了过来,黏在上头。
"你先前表现的非常紧张。克林特的问题很严重吗?"
托尼叹了口气,手上没停下来:
"我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怎么解释这个。克林特……不是普通的纯仿生机器人。他身上有一部分的人类组织器官运行。我——我是说,安东尼?斯塔克设计了他。他的正子脑里有一部分人类的脑组织细胞,来自于他本应该去世的好友克林特?巴顿。他想让他以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克林特从外观到人格建模都完全依照巴顿的模版。"
谢天谢地,哪些临时组装的设备起到了作用,损毁率降到了最低。他着手修复鹰眼破损的脖颈部分的供血通道和头部芯片,保证他脑内的生物基因部分能够坚持到返航后进行全面整修。
"那是违法的?"
"那也还没有。毕竟这种技术理论上并不存在,当然也没有法律能够先发制人。但这违反道德和人类伦理,我想。人类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人类如果伤残了,可以使用机器人仿生器官;但反过来就不可以。有的时候我会想:他们到底是凭什么来断定什么是人的?'人'到底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标准?"他抬起他蜜糖般的、睫毛卷曲的眼睛,笔直地望向史蒂夫,"假设我先前杀死的是克林特,我到底是否应该出现正子圈的悖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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