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直到她和部下们深陷于敌营、被猛烈炮火攻击时,她才明白,过去的她还是太天真了。
那是一场她经历过的最为艰苦的战役,从早上到晚上,她率领机甲部队不断朝外突围,可反叛军似乎也清楚被围困在战圈中的是条大鱼,也已经杀红了眼,几乎是不计战损地将士兵和资源朝战场填充,就是用人命来堆,都要将她斩杀在那里。
几天几夜的消耗之下,饶是她身负双s的精神力和体力,却也不可避免的感到了疲倦,她所带着的机甲部队,从一百二十号人一直缩减到了四十人,他们没有她这样的体力,几乎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他们依旧紧跟在她身边,跟着她不断将枪口刺进敌人的胸膛。
那是一群多么好的年轻人,他们有的还不满二十岁,眼神中仍带着年轻人的天真,却要因为一场针对她的阴谋而丧命。
那也是后来很多年里,周瑾都忘不掉的事情。
有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因为她,因为皇帝的可笑的猜疑和忌惮,生生成为了这场阴谋的牺牲品。
她不能饶过皇帝。
即使他永远高高地端坐在皇位上俯视着众生,仿佛有着无上的威严,仿佛永远不可侵犯,可周瑾却已经知道,隐藏在那君主的威严之下的,恰恰是对对她——对她这个双s极alpha的害怕。
而更令周瑾忘不了的,是在那场战役中为她挡了一发炮弹的、她的第一个亲兵。
当时的情况很紧急,几天的消耗下来,众人的机甲几乎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故障,子弹倒是还充足,但大家的动力几乎都没有储备了,因此,到了后来,他们只能抛弃机甲,转而用自己的双腿奔跑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转而用手中的□□和敌人博弈。
当那枚流弹射来时,周瑾正巧将不远处的一个战友推到一旁,以让她躲开朝着她直射而去的一梭子子弹。
而当时的周瑾,一心想着不能再让人死了,却没注意到也有一颗流弹朝着她直射而来。
当她发现的时候,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她的亲兵,一个笑起来有着两个浅浅酒窝的女孩子,已经在她身后倒下。
她为她挡下了那一发流弹。
“花落,你还好么?你撑住!”她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打过很多场仗了,但从没窘迫到需要人为她挡子弹的时候,而且在那之前,她真的没想到,本应只存在于热血话本、影视作品中的这种为他人牺牲的事情,有一天真会在她眼前发生。
而是被救的还是她自己。
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滋味,周瑾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将人拖到了一处大石背后,在呼啸的枪声中,手忙脚乱地掏出军用止血剂企图救下她。
可血虽然止住了,却无法阻止她的身体越变越冷,看着这个她之前一直没怎么注意的年轻人不住地发着抖、吐着血,她知道,她没有办法了。
“你傻啊你,挡什么挡!你和我一样么?我就算被打中也不会死的,你逞什么能啊你!”周瑾跪在她身旁,眼中第一次带了那样深沉的哀戚。
“能为您挡下这一击,我,我很高兴。”被周瑾这样看着的士兵却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她倾慕地看向周瑾,眼中满是骄傲:“您会受重伤,如果真的被打中的话,那样,就真的逃不出去了。大校,您不能死,我只是个贱民,我死了也就死了,可您,您这么耀眼,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夺目,怎么能死在这里呢?”
周瑾不知道她是这样看她的,一时间,心中难过得厉害,只能尽力为她按压着伤口,可她的呼吸仍不免越来越急促。
“我也是个贱民,和你们没什么不同。我这双手也和你们一样,开过急速下落的矿车,摸过漆黑到能把手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染黑的矿石,我十三岁之前,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所以我们没什么不同,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听着周瑾带着愤恨的话语,年轻的军人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并未因她的自我揭露而幻灭什么,反而更加骄傲:“我知道您的出身,但您仍然是太阳,因为您比我们耀眼太多。我知道,如果不是想着要带着,带着我们这些人杀出去,您一个人肯定逃不出去的。是我们,我们连累了您。”
肺部的空气被用掉了好多,却一直难得有新鲜的空气补充进来,她又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您是那样的出身,所以您是我们的希望,上校,初代的贱民可能是罪有应得,但他们的后代不该遭遇这种待遇,我们这样的人活得多辛苦啊,可我们大多数人,根本都没有犯过任何罪,所以,所以您如果能逃离,请想办法改变贱民小子们的命运。”说完这些话,她的脸上已经发青,她本来不可能能撑这么久的,可就是凭着一口不甘地淤积在心中的气,她一定要讲这些话说出来。
周瑾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如果我能逃离,我一定想办法赦免贱民。”这其实,也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啊。
“愿太阳的光辉永远,永远与您同在......”随着她这句话落定,士兵脸上现出满足的表情,安详地闭上了眼。
周瑾拿过她手上的枪,重新投入了战场......
这场被后人评为元帅一生中最惊险的三大战役的其中一场战役中,跟着周瑾成功突围的不到十人,这些人后来无一例外成了周瑾的得力属下,或是说,也正是这场战役之后,周瑾才真正开始有意识地在军方培养自己的势力,开始蓄积力量。
而真正令她将这一切做到极致的,其实是皇后娘娘。
带着一身鲜血、一身硝烟从那个修罗场般的敌营回到帝*的大本营时,周瑾对所有人都保持了一种怀疑的态度,她甚至差点便控制不住地冲进指挥所杀了元帅,可也正是那个时候,曾经在一个月夜里给她送过武器的那名大校再一次出现在了她面前。
带着皇后的诚意。
第73章 .瑾落清池(五)
这场战役发生在秋天,虽然战场上的绝大部分花草树木早已凋零在绵延的炮火下,但偶尔还能在路边看到一两棵孤单伫立的老树,因为天气的关系,它们的树叶已经染上了金黄,叫风轻轻一吹,便会迫不及待地从枝头落下,洒落满地金黄。
那无边的落叶如同碎金一般,是比夕阳的光辉还要美丽一些的。
周瑾之前也是这样认为,军营生活枯燥乏味,在不用打仗的日子里,她除了思念林池外,便还是看书。极少数的时候,她才会将目光放宽一些,也只是在这时,她才会对这种在她看来十分鸡肋的景致抱有一点欣赏。
而她从那场战役中成功逃脱时恰恰是深秋,树木已经褪去了金色的外衣,现出了光秃秃的枝丫,只留下一两片不肯离去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景致的凄凉,正映着周瑾内心的寒冷。因此,在与大校去往某个帐篷的途中,周瑾突然出手斩断了一棵默然立在路旁的老树。
看到那些飘零的树叶,她会不住地想起之前在战场上陨落年轻战士们,而看到在枝头上倔强的咬着树枝不肯落下的枯叶,又像是看到了在战场上挣扎求生的自己……
这也是后来,周瑾独独没有在秋日带林恨出门的缘故。
她不喜欢秋天,从那次教训以后,那些与战地中的枯枝落叶无异的景致便常常能够引发她对那场战事的回忆,火药味、血腥味、各种各样的战斗素的味道每每都在这个时候跃上心头,以这种杂乱而鲜明的记忆,刺激着一直深锁在周瑾灵魂深处的凶兽。
那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阴暗面。
“看来你的火气真的很重。”上校被她吓了一跳,可转眼间,又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他抬起手来,似乎是想拍拍周瑾的肩膀,但看着周瑾在一瞬间投射过来的警惕眼神时,又立刻缩了回去:“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不然刚才那棵树怎么死的,我就让元帅怎么死。”周瑾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坚定。
“看起来你很确定我知道些什么。”说话间,两人进了大校的营帐,这是a极权限帐篷,保密性很强,因此,一进门大校的声音便恢复到了正常的音量。
“我们伟大的元帅至今恐怕都不知道我对他起了杀心,而你却能卡在我袭击元帅之前拉住我,那么,至少你比那个看似凶狠实则脑袋里只有酒色的亲王元帅厉害,那么你理应,知道得多一点。”周瑾扫视了一圈帐篷,依旧十分冷淡。
她现在没法完全相信任何人,但对于这个从一开始便对她表示出善意的、并且在之后的确履行了承诺将身负战功的她从炮灰营中捞出来的人,她还是愿意保持两分信任。
而紧接着,大校果然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再三确定了帐篷的保密性后,他在手腕上的个人通讯系统中输入了一串号码,片刻后,电话被接通,皇后娘娘端庄而典雅的身影出现在了全息投影中。
她看了一眼愕然立于蓬中的周瑾,又看向一旁恭敬等候的大校,柔声说了句:“小余,你辛苦了。”她的眼神中除了赞赏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大校看懂了,于是他恭敬地将腕带取下,朝着皇后娘娘行了个军礼后便大步走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