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也很爱小恨,你是那么心软的一个人,小时候看到陌生的平民被贵族当街鞭笞都会生气,又怎么可能真的狠得下心来对小恨不闻不问呢?池儿,你这些年在联邦过得好吗?曾经有几次,我冒出一些希望你过得不好的想法,那样,也许你就会回帝国了呢,可是我又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我想,比起你回来,我宁愿你过得好些。”
周瑾平素是个少言寡语的人,除非必要,她很少发表长段的演说。可是此刻,在这寂静地听不到一丝声音的夜晚,守着昏迷的爱人,周瑾的心口既疼又酸,十分想说些什么来缓解那种陌生的感觉。
林池的呼吸已经平稳起来,体温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冷得吓人了,这是状态趋于稳定的表现,周瑾知道此时的林池应当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于是她就更想说一些话来缓解轻松了一些的心情。
而且......小池现在还在昏迷,她说什么都不会被听到的吧?
有些孩子气的想着,周瑾将被火堆烤得十分温暖的手伸到林池身边,握着她依旧有些冰凉的手,试图用这种方法给她传递一些温度,细长刀锋似的柳眉下,桃花般的眸子里盛着化不开的温柔,如果林池醒来看上一眼,应当便会溺毙在那双比四月柳絮还温柔的眸子里。
“小恨一直以为你去行宫养病了,虽然常常有想要见你的想法,但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转移,每次只要逗逗她,她便忘记了前一秒的事情了。她很乖,大概是从小就被要求着要这样要那样,所以虽然还是个小娃娃,但已经很喜欢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
忽高忽低的火舌中,有着和外表相符的清冷声音的女人慢慢地将过去这些年的一点一滴说给林池听,那声音如此清冷,如天山寒池般洗练过一般,但那语调又是那么温柔,教人一听,便感受到其中蕴着的深情。
话说到半夜,林池其实已经醒了过来。血液重新流动在血管里,手上、脖颈不断传来的温热带动了血液的循环,使得变得麻木的身体逐渐回暖,因为低压和寒冷而暂时陷入昏迷的大脑也醒了过来,许是忘记了给她用麻药的缘故,林池一醒来便感到小腹那里传来一阵剧痛,那痛感很清晰,却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因此她也就咬紧了牙,一声也没坑出来。
甚至没有动一动。
她知道现在在她身边的应当是周瑾,无论是昏迷前的感受,还是模模糊糊中听到的清冷女声,都告诉她她的身边正坐着谁。
她暂时没想到改怎么面对周瑾,便只能装作还在昏迷。
而周瑾果然被她骗了过去,又低声说了一些话,终于趴在床边睡着了。睡着之前,她还不忘将手从林池手上移开。
如果没有处在清醒状态下,她无法保证每次都能在手掌变凉时烤一烤火,将手重新弄得温暖。清楚自己的特殊体质,不想冻到林池,所以她即使再不舍得那久违的柔软,也必须放手。
这个人,她一直用着自己的方式在爱着林池,笨拙,但真诚。
可林池却从来都不知道。
感受着一直覆在自己手上的肌肤的离去,林池的心颤了颤,那一瞬竟然生出一些很不舍的情绪来。她不太想去探究这不舍究竟是因为什么,也不太想明白为什么周瑾要救治重伤的她。等到周瑾的呼吸趋于平缓,沉入了梦乡后,林池才睁开眼望了望四周。
和她猜想的不一样,这里不是被攻破后的指挥中心的某一所房子里,而是一处潮湿阴暗的山洞里,此时她终于明白一直在耳边断续响起的“噼里啪啦”声是什么,那是枯枝在火堆中燃烧时所发出的微弱爆炸声。
所以......周瑾是不是带着她离开了指挥中心?
昏迷前,她很确定周瑾在那场战争中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如果给周瑾时间,让她再在战场上拼杀一天,那么即使主帅逃掉了,第十九师也已经输了这场战争,帝国人可以毫无阻碍地接收指挥中心的一切,也可以从容组织收割。
可是为什么,现在周瑾却带着她出现在了深山里?
心中隐约已经猜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林池却依旧自欺欺人般的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
第38章 .喂你
深夜的冬山中不似夏天那般充满单调的蝉声,也没有野兽捕猎时发出的惊吼声,因为天气晴朗的缘故,连滂沱的雨声都没有,有的只有仿佛会一直延续下去的静谧。
人在这种环境中待久了,常常会产生一种疑问:世间除了我,还有其他生物吗?由此,便又能生出一种孤单害怕的情绪。有时候,□□静的环境也会让人胡思乱想,或者说,安静让人更容易胡思乱想。
但这种情绪并没有困扰林池,因为她知道,其实她并不是一个人。
耳边,周瑾清浅的呼吸极有规律地一起一伏,这个女人一向是自持而安静的,即使是睡着了,那呼吸声都一分一毫都不差地起伏,听在林池耳中,便让她有了有人陪伴的感觉。她没有转头看过周瑾,也没有试图伸手触摸她,只是静静听着那呼吸声,她便有种并不孤单的感觉。
腹部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不断拉扯着林池纤细的神经,因为伤口正在愈合的关系,那剧痛中还带着轻微的痒意,像附在骨头中的蚂蚁一般折磨着她,使得她不能入眠。可是即使那痛意不断传入神经,她却也没感到十分不能忍受。很奇怪,在这陌生的山洞里,在跳跃的焰火中,明明知道身边就躺着她的仇人、她一直想杀死的那个人,她却感到一种难言的安稳。
她发现自己不再愿意去想关于她和周瑾的那些阴暗过往,也不愿意继续提醒自己她应该杀死周瑾。身体的重伤给了她欺骗自己的理由,她想,她现在连动都动不了,所以暂时放过周瑾,也是正确的吧?
而她不知道,这是放过周瑾,还是放过她自己。
她拒绝去想,拒绝去明白其实她只是贪恋只有这个人能够给她的安稳。
这种感觉很奇怪,过去的几年间,林池远离帝国,一人在联邦生活,也没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么不好,是的,和曾经在帝国的日子比,没有优渥的生活条件、没有众星捧月般的地位,也没有熟悉的亲人朋友的关照,只有又苦又累的训练,以及极少的朋友的扶持。可是林池也没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好,终于摆脱周瑾的控制,即使是在星际中完全没人交流的那两年里,她也觉得快乐,她一直想,那应当就是自由的感觉。
自由,过去十几年来她一直拥有的东西,在周瑾发动政变后短暂失去的东西,又因为她的成功逃离而重新拥有的东西。
那是太过珍贵的东西。
可是那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自由呢?
依旧幽黑如深山清潭的眸子看着被火堆映照成一片橙黄的洞顶,那湿润眸子中闪烁着的光彩就跟在不稳定的火光中忽明忽暗的洞壁一般充满了不确定,直到这一刻林池才想明白,她的身体是自由的,但她的心却早已被禁锢在了一个狭小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有她自己,也有周瑾,却再没有第三个人。
她总是在告诉自己,你要变得更强,你要牢记过去的仇恨,你要获得杀死周瑾的能力和机会,于是那些年里,她其实一直都下意识地把自己牢牢绑在了周瑾身边。
她的身体的确已经离开了帝国,但是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心也带走。
她恨着周瑾,也曾经以为自己不再爱着周瑾,可是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发情期却让她看到周瑾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于是从那天起她便明白了,周瑾还是在她心里,或者说,她的心还在周瑾那里。
这个可恶的女人,卑鄙地从她九岁起就开始一点点加重在她心里的分量,直至她的心中都是她,直至她再也无法将周瑾从她心中剥离。
而她贪恋的,到底是少时那个会柔声哄她的大姐姐,还是那个新婚时的温柔深情的妻子?
其实无论是什么,都是周瑾这个人。
无论她有多么想杀死她,都掩盖不了她还爱着她的事实。
她以为自己过得总比在帝国好,可是一直如荷塘浮萍般无根飘摇的心却总也不得安稳,那种飘摇其实不太能被感受到,至少在今天之前,她一直没有觉得特别不安稳。可是直到这一刻,不能动弹地躺在周瑾身边,微一转头便能看到周瑾安稳的睡颜,她却反而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
仿佛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就如终于长出了根茎的草木一般安稳踏实起来。
十七岁之前,她也一直是这样想着的,可是在那之后,周瑾却残忍地打破了她的这个天真的想法,用林氏皇族的鲜血给她上了最现实的一课。
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却还是重新感到了安稳?
心中涌上一丝燥意,林池有些艰难地转过头,仔细端详着如一个孩子般在她床前沉睡的周瑾。不同于记忆中的神采飞扬,周瑾此时看起来没有太多逼人的气势,看得久了,还能从那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看出周瑾精致眉眼间的疲倦。
她应当是很累了,也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过自己了,平素总是扎得齐整的头发此时却没被常常点缀在发间的红绳束好,柔顺黑发像亘古久远的松墨般倾泻在略显单薄的脊背上,即使睡着了,还是有股清冷在其中流淌。那发丝有些凌乱,发梢微卷地骚在纤细腰间,透着股轻佻的感觉,这放在平常是绝不会被这个对自己要求严苛的女人所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