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看他一眼,垂眸弹指拨弦,泠泠的琴音再次于室内响起,流转舒缓,绵绵不断。魏无羡低着头静静地听,视线不经意从腹部掠过,然后他抬眸望了一眼正在弹琴的蓝忘机,垂眸沉思片刻,突然露出笑来。等到一曲终了,才抬头朝对面的人说道“蓝湛,我刚才想了想,肚子里的这一个,不管是小蓝二公子还是小蓝二姑娘,我们都叫他蓝意,意足心满的意,好不好?”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声生于心,心之所谓,谓之意。
“很好。”情脉脉,意孜孜,用君之心,行君之意,自然是极好的。
一晃眼秋去冬来,常绿的乔木不经意间便换上了金色的冬装,天气日复一日变得寒冷,云深不知处也渐渐显出了冬日的萧索。
魏无羡跟着蓝忘机在藏书阁看了一上午的书,坐得腿软腰酸,中午吃了饭便沉沉睡去,看他睡得熟,蓝忘机就没叫醒他。于是魏无羡醒来时,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他又不想这个时候再去打扰蓝忘机,随意穿了件衣裳便自己一个人出来走动。
慢悠悠地逛了一会儿,走到了蓝慰最爱来的水池边,池边站了没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无羡”,魏无羡回身看去,就见蓝曦臣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大哥”,蓝曦臣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微微下移,看了眼他身前那道完全藏不住的弧线,问道“无羡这也快到日子了吧?”
“是,医师说最多也不过是十来日。”魏无羡笑答了一句,顿了一下,忽然想起几日前他与蓝忘机说的事,便问道“听说大哥过几日要去各地清点账户?”
蓝曦臣微微颔首“年关将至,是得去看看的,无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魏无羡一向不爱管云深不知处的这些个事物,突然问起,蓝曦臣难免有些心奇。
魏无羡低头笑了一下,又问“大哥此次能否将慰儿也一并带去?”看蓝曦臣面露疑惑,才解释道“不瞒大哥,慰儿心心念念的等这个小的出生,前两日听了医师的话,知道了不过这几日,便一得了空就往静室跑,我虽然高兴,但还是担心会吓到他。”
蓝曦臣了然地点头,到时若当真是要生了,魏无羡和蓝忘机必是顾不上蓝慰的,要是真被吓到了也不好,何况他去查账,也不见得会忙得顾不上孩子,想了想,蓝曦臣当即便答应了。
不曾想还没等蓝曦臣带走蓝慰,就先出了意外。
那日清晨蓝忘机有事要与蓝曦臣一同去见蓝家长老,一大早便要出门,临走时看见躺在床上刚刚醒来的魏无羡,心里突然一阵不放心。最近几日一直有雨,外面冷得很,魏无羡又向来随意,怕他去外面走动也不注意添衣,便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蓝忘机说完了正要往外走,又想起魏无羡已是临产,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出来,便又说若有不适就立马让人去找他。
一大早的就听到蓝忘机这也不许那也不行,魏无羡一阵好笑,看到蓝忘机那严肃不容置喙的神情,才老老实实地答应了,最后看人要走,又不老实地将人拉倒在床上亲了半天才放人离开。
看着蓝忘机出了门,魏无羡在床上赖了许久才磨磨蹭蹭起来,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写写画画了一个早上,直到中午的时候才多了个蓝慰来陪他。许是真的忙,午饭时蓝忘机也没回来,魏无羡便带着蓝慰睡了。
再醒来时身旁无人,魏无羡走到门口,就看见蓝慰蹲在偏厢的屋顶上,似乎在看什么东西,此时虽然没在下雨,那屋檐上的瓦片却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水,魏无羡有些担心,正要说话,蓝慰就先看见了他,兴奋地喊了他一声,就这么一动,脚下没踩稳,便摇摇晃晃地似要摔下来。
魏无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接他,刚往前迈了一步,便觉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摔了下去。
“阿爹!”蓝慰到底学了一段时间的武,勉强稳住身形落到了地上,没有摔得太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转过身来,就看到魏无羡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眉头紧皱,脸上的血色似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痛苦神色,呆愣了片刻,蓝慰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急急忙忙跑过去。
魏无羡没想到不过下了几日雨,台阶上便长了一层薄薄的苔藓,肚子太大又看不到路,一下子便滑了下来。
事发突然,反应不及,这一下便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上,大脑似是没反应过来,懵了一下,直到那股瞬间炸开的剧痛沿着经脉传遍了四肢百骸,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瞬间疼得差点晕过去。
“阿爹,阿爹…阿爹你怎么了?”
魏无羡蜷着身子整个人都在颤抖,一只手死死地抠着身旁的台阶,半天说不出话来,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不远处突然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接着就是一串忙乱的脚步声靠近,魏无羡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前来送东西的两个家仆惊慌失措的样子。
“公子…公子…”他们两人照例过来送东西,谁想刚走到院门外,便看到魏无羡从阶上摔下来,好巧不巧地,将整个过程都看了个一清二楚,两个人都被吓懵了,听到蓝慰的喊声才回过神来。
两人慌忙跑近前来,却在看到魏无羡紧蹙的眉后连碰都不敢碰了,正束手无策,就又听到蓝慰像是喃喃自语般唤了声“阿爹…”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两人往蓝慰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是被吓白了小脸的蓝慰,正睁着那双写满了惊吓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魏无羡身下的位置。视线下移,就见那雪白的衣摆上,正缓缓晕开一小股刺目的红,“血……”。
大约是被这场景刺激过度,亦或是彻底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两人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对视一眼,就见其中一人深吸了口气,似乎努力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只是这一切太过突然,最后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发了颤,说了句“公子,您撑着,我去叫医师”,之后拔腿就跑,留下另一人在原地照看。
过了好一会儿,那难忍的疼才慢慢散去了一些,魏无羡放松了些许,眼前却又开始一阵阵发黑,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呼吸都显得费力起来,旁边蓝慰一声接一声地唤他,他知道他将孩子吓坏了,却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哄一哄他。
这一跤摔得突然,他心里也担心害怕得不行,跟蓝慰出生时不一样,此刻腹痛腰痛背痛,分不清到底是哪里更痛一些,直觉自己好不了,魏无羡闭眼忍了一会儿,对那留下的那人说“去…找…找蓝湛……”
“公子,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
“快去…”连绵不断地痛似乎又要再次严重起来,腹中的孩子让他忧心,蓝慰的呼唤让他焦灼,身体的疼痛又难以忍耐,魏无羡难得失了冷静,一心只想见到那个能让他安心定心的人。
“公子…”
“啊……”缺少了循序渐进的过程,又或是他自己太紧张的缘故,痛感就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魏无羡深觉自己这些年过得太好,身体习惯了那无微不至的照顾,娇气得不行,几乎是再次发作起来的同时,他便受不住的喊了出来。
这一声毫无征兆的痛吟,低弱却也痛极,那名家仆懵了一下,终于慌不迭地跑了出去,蓝慰彻底哭了出来,坐在魏无羡身旁害怕得直掉眼泪,哭声一声高过一声。
蓝忘机议事结束,与蓝曦臣道了别便往静室走,不料刚到半路,就看见一人神色慌乱地往这边跑,见了他,张嘴就喊出了事,让他赶快回去。
“魏婴!”听得出了事,不等家仆再说具体情况,蓝忘机便飞快地掠过他走了,到了院门看到蜷在地上的魏无羡,心中一阵骇然惊遽,上前将深深陷入痛苦中的魏无羡扶进怀里,心也跟着狠狠地揪了起来,“魏婴,魏婴……”
“好…疼”好一会儿才得了这样一声回应,蓝忘机连忙应他一声,将人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跤,一向平静安宁的蓝家仙府难得透出了一股混乱和紧张。本就是临产的身子,这一摔让孩子坠下来了不少,还出了血,坤泽的身子又生得纤细,其痛苦不言而喻。
静室紧闭的房门内不停传出断断续续的痛吟,一声声扎在心上,听得人发慌。蓝家小公子受了惊吓,一直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住。
蓝曦臣得了讯赶来时,静室虽然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混乱,气氛却还是紧张,蓝慰被蓝思追抱着,已经哭花了一张小脸,蓝曦臣问过房里的情况,心内稍安,才回转身来哄哭得直打嗝的蓝慰。
“慰儿,不哭了,你爹爹会没事的。”蓝曦臣蹲下来,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哄道。
“可是…阿爹好疼…我…看到阿爹…哭了…”蓝慰眼睛通红,断断续续的说。
蓝曦臣抱起他,轻声说道“阿爹要给慰儿生弟弟妹妹,自然是很疼的。”
“我不想…要…弟弟妹妹…了”蓝慰抽泣道。
“这样说弟弟妹妹会伤心的,弟弟妹妹一伤心,就不愿意出来了,那样阿爹会更疼的,慰儿难道不喜欢弟弟妹妹吗?”想到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孩子一直放松不下来,蓝曦臣一边说一边带着蓝慰往院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