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伤得挺重,纵然有陆压妖族秘传的金石救治,也得躺上个七八天才能休整。清风隔天便去看他一趟,见他脸色渐渐改善,倒也宽心得很。
明月每次只沉默着看师兄来,又不舍地看师兄走。
路清风感到奇怪,摸摸他的脖子:“师弟你可是被伤到喉咙说不得话?”
明月才肯开口:“没。”
路清风问:“那你是不开心。”
明月如实以告:“此番不慎败给玉虚,只恐日后我五庄抬不起头。”
路清风连叫使不得。须知截教中人老爱说这种话。一个打输了不服气,就去找更多的同门来打,结果是排着队给玉虚宫送人头。他可不想明月过去送人头。
明月忿忿不平:“师兄以为我不去他们便不会找上门来?”
路清风看得出明月是憎恨天道憎恨玉虚宫的。毕竟是这帮人灭亡的夏朝。
叫人放下仇恨只会显得像个傻缺的圣父,路清风只好跟师弟说:“我们逞强打他,是我们不占理。他们打过来,那就是他们不占理。天道纵然玄妙难测,也总要讲道理的吧?”
明月扭过头去不说话,显然不赞同师兄的讲法。
路清风只好哄哄他这个五百岁的师弟:“他们若真的打过来,师兄一定护你周全。”
明月仍旧没把头扭回来,身体有点颤抖,莫不是偷偷发笑质疑师兄的能力?
陆压师叔过来给明月换药,顺带着叫清风到正殿去见他师父。
灵宫殿里,镇元子正对着幅金光闪耀的帖子,细细参详上边的内容。见路清风过来,让帖子飘到他手中。路清风定睛一看,此帖来自玉虚宫,出自元始天尊的手笔。
还好里边没有兴师问罪的话,也闭口不提明月如何如何,只是说天要亡商,邀请五庄观出弟子相助西岐。
江山久久未归,明月又伤病在床,路清风想也没想就主动请缨:“徒儿去便是。”
镇元子幽幽来句:“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
路清风目瞪口呆。所以说元始天尊这是喊五庄观送人头来着?
镇元子又道:“话虽如此,也并非人人都有名头。你可听说有些人为了能上榜,不惜主动破戒,身犯红尘?”
路清风当然听说。比如西伯侯姬昌,就特想他的大儿子伯邑考上榜。路清风便请教师父:“究竟封神榜上留名有何好处?”
镇元子不落言语,只将天地宝鉴祭起,袍袖一挥。袖里乾坤万象,宝鉴知古通今,霎时间路清风就落入上古洪荒的混沌宇宙,洞察昔日旧事。
原来巫妖大战之前,风火雷电日月星辰各有其职。大战打响,双方死伤惨重,这些事物也随之陨落。天空本有十个太阳,如今只剩一个;夜幕本有万株星辰,如今只剩寥落几颗。连天庭的守门天将也人手紧缺,亟需人员填补。
总地说来,封神榜类似于后世的科举招官,把人吸引到天上的朝廷去做官。
这固然是个美事,也并非人人都情愿来做。要做天庭的官,就得舍去人身只余元神。单有元神的仙家便难以再聚气修真,境界始终上不去,也就世世代代只能守着他那个岗位,再不可能如三清、鸿钧那般抵达无上至人境界。
路清风本来眼界就不高。在他那个时代人间仙气惨淡,能修成个小仙就很了不起。他来到这个新世界本就抱着养老的心态,当个什么星宿官的也没问题。
于是路清风向师父道:“徒儿没什么志向,自在逍遥就成。上不上得封神榜都成。”
清风的回答着实叫镇元子惊讶。
他阅人无数,人人都想以身合道,唯有那些实在无望的才肯接受封神榜的安排。
唯独这个徒儿,他好像心底里压根就没装着飞升成圣的想法,实在罕见极了。可谁又能说,这莫不是一种更高的、甚至要比天道还高的不拘境界?
镇元子自想目光短浅,参悟不透,与徒儿道:“你便去罢。”
路清风还有个心结,他问凌霄在哪?
镇元子手指轻挥,路清风的腰间就多个锦囊挂件。师父敦敦叮嘱:“若是有缘,西岐可见。若是有难,锦囊立现。”
路清风便驾着镇元子袍袖挥起的风,降落在西岐城内。
西岐不似朝歌,没有什么结界。一路上半飞半走的仙妖鬼怪不可计数。他们在城中亦不敢造次或者恃强凌弱,只似普通的百姓居民过着正常生活。
城西集市是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集中当中立根大木头,五六个卫兵守着。木头前边,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正拿着小刀在木头的表情上用力雕刻。
他在上边写字。
据说西岐人觉得,这么写字发告示是最高规格,要解决的问题也特别严重。更何况还是西伯侯的二儿子姬发亲自来刻字,那么事情就更加了不得了。
姬发还没刻完,大木头周遭已围了一圈一圈的百姓,伸长脖子踮起脚,要看城中究竟有何大事。
路清风也簇拥在人群当中。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告诉他,告示板上面的任务可是每日必做。
姬发一刀一刀雕琢着,无比虔诚而富有耐心。他足足从一大早就开始刻,水不喝饭不吃,片刻不停。直到日落终于刻完。
大夫散宜生向众人宣读告示内容。西伯侯自朝歌归来,就日夜干呕不得安生。现下病入膏肓,亟需名医诊治。
现场围着的也有城中医师,俱不敢去揭榜。倒不是西伯侯一家会拿着什么治不好就砍头的事要挟他们,他们是实在治不好。他们去把过脉,得出的结论是,西伯侯根本没病。
没病怎么会无缘无故干呕不起?大家伙只有一种解释。撞邪。
堂堂的西伯侯,能算能断的西伯侯,他可谓是最接近天道的人。他都避不开的邪障,一般老百姓更不敢去碰。
路清风一身道士打扮引起人们的兴趣。
西伯侯在西岐威望极重,百姓看到个道士,不约而同主动来求路清风给侯爷驱邪,不然就围着不让他走。
路清风可真的头次遇到这种强行塞任务的情形。连得姬发都信步过来,朝他深深一拜:“望这位老师垂怜我父,姬发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姬发年纪跟他相仿,又是日后西周的开过大王,路清风给他拜得飘飘然。刷未来大腿好感的机会,怎么也不能放过。
在路清风之前,西岐王宫已请来几位跳大神的。他们涂着黑脸,哇啊哇啊围着西伯侯塌前的火盆跳。
领头的那个叫申公豹,听这个名字路清风就知道他不是好人。这人本事阐教出身,因为元始天尊偏袒姜子牙,索性背叛师门投靠截教。他有事没事就往截教各洞各府跑,给武王伐纣添堵之际顺带着送了截教不少人头。
这会儿他八成就是来忽悠西伯侯一家的。
申公豹见到来个道士。同行相仇,分外眼红,劈头盖脑就冲路清风一指:“来得正好。贫道早算准侯爷的灾星今日必至。”
他二话不说吩咐左右:“将此道人拿下烹煮,侯爷的病立马就能痊愈。”
第28章
路清风多少猜到姬昌为何作呕。虽说他当初言之凿凿希望儿子封神, 到真的纣王把伯邑考的肉酱送到他眼前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将来福泽一方的周文王。
是以姬昌虽侥幸逃出朝歌, 心里边的坎儿怎么也不过去。在回西岐的路上就连连发呕, 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就算申公豹在这装神弄鬼, 也没法儿把姬昌的病给治好。心病还需心药医, 拿着玉虚宫的金丹灌也无济于事。
文王的儿子武王也是一代贤君,没那么容易受申公豹蛊惑。姬发替路清风辩解道:“这位道长今日才来西岐, 怎会害我父亲。”
申公豹胡言乱语瞎编一通:“冥冥之中天数自定。二公子不信,老道离去便是。”
散宜生和一干文臣连忙挽留。他们见识过申公豹的功夫。他能把头砍下来再接上。有如此神通,怎么也比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路清风靠得住。
散宜生对清风道:“这位五庄来的道长,不妨施展绝学,我等自能辨明你与申道长孰真孰假。”
“随时奉陪。”申公豹掏出他的雷公鞭, 作势欢迎指教。
打架这等事情,路清风可是不会干的。他见姬昌睁着眼, 眼珠子还在转,只是嘴里说不出话,立马便知姬昌应该能听到他们讲话。路清风只绕过众人,走到姬昌塌前, 附到他耳边说:“你吃的不是伯邑考的肉。”
姬昌的眼珠子顿时瞪得老大, 喉头翻滚得更加厉害。
路清风继续说:“你儿入朝歌之前已为奸人所害,尸体已经腐烂,你吃的肉丸若还是鲜的,定不是他的肉。”
姬昌哇啊一声从窗上翻滚下来, 可吓坏姬发和散宜生等文武上下。申公豹借势高呼:“看, 他在谋害侯爷。”
众人确实看见路清风害得西伯侯从床上翻滚倒地,遂信了申公豹的话, 大呼将妖道拿下。
一干兵士正想动手,姬昌从地上昂起头颅,呜啊吐出个光球。
涌过来的兵士被吓退。定睛一看,不过是只白兔。兔子落地,四足跳跃,一下子冲出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