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这几个月他在梦中恶补了许多,虽说比起这个时代的人精们还差得远,但也没有一开始那样摸瞎。
董卓的事,他多少有了一点灵感。纵观历史,那些有一副好牌,最终却打了个稀烂、一败涂地的霸主,除却运气因素、人心因素与人格缺陷,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因为他们“不听谋士言”。范增之于项羽,田丰之于袁绍……想来,要让董卓“不听谋士言”,最有效的手段还是离间。只要董卓对手下之人产生猜忌,不管是多是少,在做出决策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排斥那人的意见。
就是不知道……董卓手下最举足轻重的谋士是谁?史书上对董卓的记载不多,关于谋士的信息更是寥寥无几。李儒算一个,贾诩勉强能算半个,除此之外,似乎再无第三个人。
大脑高速运转着,他在走过一个转角之际,不慎与人相撞。凭借良好的身体素质与反射神经,他下意识地侧过身,卸去冲力,同时扶住与自己相撞、即将跌倒的那人。
一阵香风传入鼻尖,崔颂忙松开手,低声道歉。
“是妾身冲撞了。” 身着海棠色襦裙的年轻女子退后一步,目不斜视地露出最恭顺的姿态。
崔颂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想让眼前的女子抬起头,好看清她的面容,但又想起这里是古代,这么做容易被误会成登徒子。崔颂仔细回忆一番,通过衣着打扮认出眼前这位姑娘正是两日前他在某个伪神医家门口碰到的任姑娘。
传说中的貂蝉就在眼前,崔颂不由感慨世界真小。
虽然不擅长与年轻女性交谈,为了收集战略信息,他还是试着尬聊一番。
“恕在下冒昧……姑娘可是任神医之女?”
女子惊讶地抬头,露出白皙柔美的面庞。
“公子您是……?”
“前两日,我与朋友恰好在贵府外……见过姑娘一面。”
女人敛容一拜:“小女子任氏,还未感谢公子的救人之举。”
崔颂:“?”
任红昌道:“公子仁义。医者父母心,家父虽不是什么杏林圣手,却也并非铁石心肠。家父面皮薄,未曾向二位公子道谢,便由小女子在此代为谢过。”
崔颂还以一同辈礼,见任红昌面露犹豫之色,似还有其他的话要讲。
“任姑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家父虽医术不精,在药理方面一窍不通,但他曾经师承乌角先生,擅长通过面色诊断病情……”任红昌轻咬薄唇,“您的那位朋友……身患不治之症,恐怕……”
崔颂一怔。
“(恐怕)……于寿数有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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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礼记》,守孝的人需要一个人独坐,且不能坐尊位。
[2]徐荣。确有其人。但是历史上只有姓名,没有记载“字”,文茂这个字是作者瞎编的。
[3]平世三公才:本来是形容刘表的。是贾诩对刘表的评价。意思是太平盛世的治世之才(仅限太平盛世
第63章 崔颂此人
“于寿数有碍”, 这是命不久矣的委婉说法。
崔颂知道历史上的戏志才死的早, 然而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回避那些不想面对的事, 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直到被人当面指出, 才会有一种不得不面对的仓惶感。崔颂就是这样,原以为戏志才只要好好调理,或许能改变历史上的早亡结局。却被貂蝉迎头一棒,告知他得的是不治之症, 无药可医。
他不由想起另外一个“崔颂”。如果“崔颂”知道他的挚友必死无疑,那他……
“可有缓解之法?”崔颂问。
任红昌道:“须得心境开阔, 无忧无愁。如能安心休养,或许有喘息之机。”
崔颂将这句话记在心中,又细细询问病症。
几番拼凑之下, 他辨识出戏志才得的, 应是肝肺综合征。这种病起源于肝脏的病变, 最终影响到肺部,出现咳嗽、喘气甚至呼吸衰竭的症状。器官上的疾病,即使在现代也很棘手,他听当内科医生的堂哥说起过这个病例,得此病的人必须通过现代手术治疗,才有存活的可能。
崔颂心情沉重地向任姑娘道谢,辞别前突然想起一事。
“颂也有一事要提醒姑娘。‘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虽然令尊并非这怀璧之人, 但颇负盛名……名声太过, 对令尊而言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任红昌露出不解之色:“公子……?”
“莫要忘了黄巾之乱,张角所凭为何。”
张角……
任红昌想通其中的关窍,恐惧地睁大眼。
发动黄巾起义的张角,正是借助医术、符咒的手段,在给人治病的时候宣扬太平道,由此发展教众。
张角的教众,主要是农民,手工业者等生活的穷苦的人,这些人得到张角的医治,把他当做信仰,张角的名声越传越大,转眼间竟发展了几十万教徒,遍布青、徐、荆、扬、幽、兖、冀、豫八州。
除了没有宣传太平经,任“神医”如今的所作所为、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医术,以及对这一代穷人的影响力,仿佛就是张角的翻版。
想到这,任红昌真的怕了。她父亲虽然没有张角的心思,可很多事不是你说一句“绝无此意”,就能逃得过的。
如今她的父亲安然无恙,只是因为他的神医之名目前只在贫民之间传播,还没有传入大人物的耳中。一旦被上层人物察觉,哪怕不被当成张角之流灭杀,也会被控制,抓去当他们的专属医师。等他们发现她的父亲名不副实,她父亲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崔颂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些。可这两日,他在熟悉长安城的时候,与许多底层人士接触,发现那位任神医的影响力大得出乎他的意料。
得到警示的任红昌忙向崔颂行礼道谢,匆忙起身,想要回家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父亲。
“任姑娘……”见任红昌有意离开,崔颂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崔颂动摇了一瞬,终是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并无他事。如今外面不太平,姑娘快些回去吧。”
在这封建时代,女子生存本就不易……更何况,接受现代平等思想的他始终不能像这个时代的谋士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算计别人。
急着回家的任红昌再次谢了崔颂,道:“今蒙公子大恩,小女子愿为公子尽些绵薄之力。公子若有难处,可到寒舍,小女子必结草衔环以报。”
任红昌离开后,崔颂亦没了继续逗留的念头,返身回了驿舍。
回去后,崔颂本打算到榻上睡个午觉,却被打扫厅堂的杂役拦下,说有客人在等他。崔颂走到类似会客厅的房间,见里面坐着一人,正是前几日见过的钟繇。
见他到来,钟繇起身:“几日未见,贸然来访,小友莫要见怪。”
崔颂与钟繇客套了一番,向他询问荀攸的近况。
等到杂役温好一壶热酒,端上矮几,钟繇想到今日的来意,委婉地向崔颂问道:“小友是否已经见过王温侯?”
见王允?
崔颂奇怪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前几日貌似向钟繇问过王允的住址。
“……”
其实他那个时候只是随口一问,踩个点,打听王允的坐标以备不时之需,谁知道钟繇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听钟繇的意思,似乎以为他打听王允的住址,是为了去找王允共谋大事?
“颂并不曾去王温侯府上拜谒。”崔颂回道。因为不知道怎么向钟繇解释,索性不提。
钟繇闻言,误以为崔颂遇到了困难,委婉地表示:如果没有见王允的门路,他可以为他牵线……总之就是,董卓暴虐,大家都想除掉他,和王允一起混是比较安全的,不要一个人单干,冲动是魔鬼啊……
崔颂:……
虽然感激钟繇的关心,但是他真的不想去找王允。
不说最后会不会共沉沦,单说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伪谋士,去人才济济的王允帐下当幕僚,这不是分分钟穿帮的节奏吗?
他只得故作深沉地一笑,谢过钟繇,表示自己心中有数,不用替他担心。
钟繇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想到这是郭嘉交好的人,必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便安下心来。
崔家小友或许是在等待时机吧。
了却心中的一桩事,钟繇还想跟崔颂探讨一下书法的奥妙。这时,他的扈从在门外低唤了一声,进来后,与他耳语。钟繇听完,停了片刻,向崔颂辞别。
钟繇离开驿舍,七绕八绕,从一条窄巷进入一处隐秘的府邸,当他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有身份的诸如王允、黄琬等官员,寻常的则是一些尚未入仕的读书人。崔颂在驿舍见过的江遵与游侠也在其中。
原来明面上谢绝访客的王允,竟在此集结了一大帮群党,他明面上与官员维持泛泛之交,不朋党,实际上是为了麻痹董卓,避免他的猜忌。
此刻,他们正在商量“除董”大业。钟繇入座后,见到茵席尾端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士人,不由多看了两眼。
旁边的同僚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介绍:“这是江遵江守之,何子的高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