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拔出剑,抖落剑身上的土屑。
剑长七尺,本就离着对方极近,被这么一抖,更是时不时地逼近对方,好似在他身前比划。
“一时手滑,还望白兄赎罪。”
白普路脸色铁青,暗恨自己没有带武器过来。可即便再窝火,剑锋所指之下,他也只能忍气道:“不敢。”
崔颂收回剑,拿自己搁在一边的酒坛子试了下剑的锋利程度,便提着剑走了。
被砍成几瓣的酒坛子应声破碎,浓稠的酒液哗啦啦地流出,倾满草地,顺着地势流向白普路的方向。
白普路面色阴沉,拍地起身,将手中喝空的酒坛重重往地下一掼。
“真当自己是座上宾了?果真和那……一样不识好歹,待我白普路掌权,定要叫你二人好看。”
想到脑中的画面,他阴阴一笑,已是在心中下了决定。
……
崔颂收剑往回走,仍觉胃里一片翻涌,恶心的不行。
他曾因为一个学妹的求救,踏入过一个不入流的酒吧,自然知道白普路最后那个眼神的含义。
如同被毒蛇的毒液黏上……令人作呕。
走进寨中的饲马区,崔颂喂了搦朽几把马草,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偏过头,见到马厩的角落缩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一个绑着麻花辫,头插灰色羽毛的年轻人正替那马刷着皮毛,口中念念有词。
崔颂走进几步,听得他在说“先生又去哪了”,“唉先生让我来帮你刷背,你千万别动”……三句不离一个“先生”,不由有些惊奇。
“你是‘先生’的侍从?”
那年轻人听见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险些把手里的刷子丢出去。
他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年轻而黝黑的脸。
“你是……袁公子?”
年轻人忙行了个礼:“我不是‘先生’的侍从,不过是受了‘先生’大恩,因为私心而想替他做些事罢了。”他学着读书人的咬文嚼字,但因为带着浓重的外族口音,听起来格外别扭,“我倒是想成为‘先生’的侍从,可他不许啊。”最后一句说得格外的轻,带着点不解与苦恼。
崔颂心中一动,问道:“你很了解‘先生’?”
“不敢说了解,”年轻人认真地说道,“我只知道‘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他自东边远道而来,智谋无双,才华横溢,姿容昳然……”
……就那一脸灰,骑着老马的难民样,还姿容昳然?
对于这位先生迷弟的话,崔颂深表怀疑。
同时,“从东边远道而来”总给他一种“从东土大唐而来”的槽感。
“先生并非不爱清洁之人。”年轻人忿忿不平地反驳了他的怀疑,“先生初来之时亦与公子一般风容卓然,若不是……”
他忽然闭口,生硬地截断辩解,换回了“总之先生就是各种好你不能误解他看人不能看表面”的赞扬流。
对于“先生”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把自己弄成难民的模样,崔颂虽有些好奇,却并不十分在意,他自动过滤掉迷弟所有不靠谱的赞词,直入主题。
“我听说先生乃是汉人,为什么会留在此处?”根据白普路的说法,那位白首领有拉拢“先生”之意,莫非是他以武力胁迫,强行留人?
可“先生”既然有本事放跑整个商队的人,一个不留,为什么自己不逃?
年轻人被崔颂问得一愣,努力思索了片刻,“一开始是走不了,后来……我也不知先生为什么不走。”思及眼前这位新来的客人,他脱口而出道,“不过……袁公子与先生一样来自汉族,被首领奉为座上宾,倒是与先生十分相似。”
相似……?
崔颂心中一动。
原来如此,也只有这能解释得通。
“先生”既然留下,定是与他一样,想要借氐人的手做些什么。
“你可知道商队的事?为何首领与白普路,对待先生的态度会如此不同?”
“您见过普路大人了?”年轻人睁大眼,微微露出一点惊惧之色,“您可要小心一些,这位大人……丝毫不讲恩义,为所欲为,就连首领也不被他放在眼中。当初若不是先生,我定是活不了了。”
原来有私仇在,难怪提起先生时他十分的轻蔑,同时又咬牙切齿,怒叱对方“阴险狡诈”。
也不知道“先生”做了什么,竟让白普路对此事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崔颂便以此询问眼前的年轻人。
“我虽目睹了前后,却是不能明白先生的手段。”年轻人回忆往事,面上露出一丝惊奇,“且我身份低微,并不能入首领的帐,因而我也不知道首领与诸位大人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诸位大人似乎起了争执,各自拔刀相向……首领的主帐一片混乱,等到几位大人重伤,山外忽的传来其他部落的号角……”年轻人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们本是附近山脉最为强大的部落,占领了水草肥美、最为富饶的山头。经此一役,那座山头被其他部落占领,曾经的第二首领带着一半的部族反叛,投靠敌方部落,首领则带着剩余的人,辗转下山。而第二首领之所以叛离……听各位大人的说法,似乎与先生有关。”
崔颂了然。
难怪白普路幸灾乐祸地说,不止是他,其他好战的勇士也看不惯首领重用先生的决定……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因素在。
不管己方内讧、敌对部落成功侵略的事有没有“先生”的手笔,光是策反第二首领、削弱部落一半战力这事,足以让稍有身份的氐人心怀怨忿了。
而首领……看似礼遇“先生”,实际心中想着什么,谁又知道?
崔颂本以为自己趋利避害、踏入杀人不眨眼的贼窝,已是胆大包天、十分冒险的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更加胆大包天的在——玩的这么大还敢留下,这“先生”,当真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他的胆量。
“你可知先生的姓名?”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这个问题。
年轻人点了点头。
“我知道。不过你们汉人的名字有些绕口,我偷偷练了好久,才将先生的名字学会。”
听着对方蹩脚的通用语,崔颂不觉意外,再次问道。
“他叫什么?”
“先生姓‘糕’。”
“……高?”
“是的,‘糕’,”年轻人重重点头,“名为济崖。”
高济崖……?
崔颂再三回忆,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他又问了对方几个问题,最后不知怎的扯到了“给马刷背的正确姿势”,get到一项新技能的崔颂一边往回走,一边考虑下一个目的地。
才迈出五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碎碎念。
“先生到底去哪了,莫不是去取‘春杏酒’了?”
才以土豪行径买下所有春杏酒的崔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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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三更]
有没有【第四更】……嗯,看缘分了。
-小剧场-
大白:是忍辱负重还是浪?选一个吧。
崔小颂:能浪则浪。
先生:不能浪也要浪。
第29章 共酌一杯(上)
崔颂又往“白马殿”走了一遭。经过询问,他从负责人口中得知, 原先依照“功德点”预定春杏酒的……正是先生。
依照白米——刚刚在马棚遇到的先生的迷弟——所说, 先生酷爱美酒, 听闻“白马殿”搜罗到十坛后劲无穷的春杏酿, 他特意去询问功德点, 这几日出谋划策, 为马寨的建设贡献了无数脑力, 终于达到了兑换的标准。
崔颂脑中莫名冒出一处戏:先生与春杏酒姑娘两情相悦, 自己则是那横刀夺爱的纨绔,心虚不是一点点。
因而, 他立即回到首领替他安排的草坯房,准备让人将剩下的八坛酒送到隔壁。
在叫来帮手前, 他忽然改变了注意。
崔颂推门而出, 越过隔开地界的篱笆,踏进隔壁小院。
隔壁小院正中立着一块大石头, 高一丈,约莫有现代双人床那么大。先生跪坐在石头上方,悬腕提笔,好似在写着什么。
崔颂走了过去, 拱手一揖:“高兄。”
先生没有理他。
崔颂重重咳了一声。
先生停下笔,给面子地瞥了他一眼。
崔颂重新行礼道:“高兄, 可否赏脸小酌一杯?”
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 崔颂仰视着石头上的先生, 总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高兄?”
听见先生意味不明的反问, 崔颂回顾刚刚的那句话,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高兄不肯赏脸?”
“……并非如此。”先生放下笔,忽然问道,“袁兄从何得知在下的姓名?”
崔颂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奇怪。这寨里的人都认识先生,随便找一个问不就知道了,为什么要说“从何得知”?他的名字难道还是保密的不成。
“谭适才与白米兄偶遇……”那白米对先生如此推崇,又帮先生养马,可见关系亲近。他既然说先生叫高济崖……总不可能有错吧?
虽说相信心中的判断,但基于谨慎,他还是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