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度不可缺,温度也不能放弃。
苏屿表示无言以对。
好在商场里暖气够足,否则这穿穿脱脱的,非得着凉不可。
在他换了五六套衣服之后,江时衍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行,感觉这家店不太适合你。”
或许是就是因为种类涵盖广,为了保证销量,里面的衣服都是以黑白灰三色为主。
在男性集体中,这确实是常用选色。
但是,江时衍倏地回忆起之前发小穿着那件克莱因蓝毛衣的惊艳感。
好看的人就应该那般亮眼才是。
苏屿:“......”
浪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收获仅仅只有用五分钟选的围巾,和十分钟就挑选好的鞋。
“走,去那边。”江时衍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男装店。
显而易见,某人的热情非但没有被打击到,还高涨了不少。
苏屿意识到这次的约会对体力而言是个大挑战,看这架势,没逛够两层对方是不会罢休的。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坚毅。
没办法,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好不容易挑好了一套,苏屿以为到此为止了,谁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提着大包小包的江时衍却示意他继续去下一家店。
苏屿:“?”
他忍不住道:“就算是圣诞礼物,也太多了。”
收到对方专门挑选的衣服是很开心,但是,苏屿觉得他更需要的是中场休息。
江时衍回首,不愿意透露给发小打扮上瘾这事儿,只笑着说道:“还有你比完赛的庆祝。”
“庆祝?”苏屿微微一震,“要是没发挥好呢,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出成绩要一个月的时间,原本,他还想着能以此为理由约对方出来吃一顿。
增加互动的机会二合一了,他难免有些排斥。
“不早。”江时衍表情却变得有些严肃,“这是比赛结束的庆祝,不是比赛获奖的庆祝。不管成绩如何,你这段时间的辛苦是实打实的。”
一年到头没生过几次病的人,在前段时间却因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还不是因为压力太大没好好吃饭害的。
江时衍甚至对邢群都有点意见,人家才大二,逼那么紧干嘛?
苏屿有些失声,这段时间的辛苦吗?
小时候清晰的记忆在此刻浮现。
父母因工作辛苦,并不常回家,但对他功课的监督却从未落下。
三年级,就是转学的那一年,环境的骤变,不友善的同学,还有某项不怎么愿意提起的变故,让他的状态骤降。
那是他从小到大考的最差的一次,校排名直接掉出一百开外。
得知消息的父母结束了在几个城市间连轴转的出差,专门回了家。
他以为会得到温馨的安慰,可现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吗,别人凭什么对你那么好?”
苏鸿志因常皱眉而出现的眉间纹此时沟壑更深了,“比起感情,利益交换的联系要稳固的多。苏屿,少在没用的地方浪费时间。”
袁艺瞪了他一眼,“这么早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虽然不赞同他的行为,却也没有反驳他的观点。
小苏屿以为妈妈要安慰自己了,刚张开双手想要上前,对方却半蹲下身子直视他。
“小屿,妈妈知道你很棒的,以前考的都很好,这次要吸取到教训,争取下次不要出现这样的错误,知道吗?”
但语气温和的那些话,却让小苏屿的心情骤然跌至谷底。
他们明明知道他为什么状态不好,可更关心的依旧还是结果。
苏屿想说他不止被以朋友名义接近的同学骗了钱,他还被其他同学针对排挤了。
可张了张嘴,那些委屈还是没能说出口。
在苏鸿志和袁艺的眼中,失败的理由,好像都等同于借口。
苏鸿志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交代,“苏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公司的。软弱是坏习惯,怎么还没有改掉?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简直就像是低等的动物。”
低等的动物吗......
肩颈处被外来物接触,苏屿瞬间从回忆中抽离。
抬眸,竹马正认真地给他挂上围巾。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怎么了?”
江时衍挑了挑眉,“手上东西太多了,减少点负担。”
像是在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度一般,剩下的一条他也给自己用上了。
考虑到商场里的暖气充足度,围巾只是简单的搭着,悬在肩膀的两侧。
站远些看,倒是增添了一抹潇洒,不突兀。
做完这一切,江时衍重新提起了放在地上的其他购物袋,“好了,该出发下一站了。”
说着,也不等苏屿的反应,直接迈开脚步。
苏屿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没空再沉浸在什么童年阴影之中。
“我觉得,还是少买点吧。”他艰难地接上之前的话题,不想被发现情绪的异常。
“起码两套新衣服吧?方便换洗着穿,还有冬天能用上的手套、耳套、暖宝宝,棉袜也买几双吧。”
苏屿沉默了片刻,“其实我衣柜里还有其他衣服。”
也没有到换洗着穿这么窘迫的地步。
江时衍插科打诨,“小事,小事,哈哈。”
在苏屿看不见的地方,他眼中却被怅惋心疼填满。
怎么可能没发现呢?
其实他从很小就很佩服对方。
慕强是绝大部分人都会有的,他也不例外。
明明比他年纪还小,却总是面不改色的处理各种难题。
不单单是学习,就算是在苏屿最狼狈的时刻,江时衍也觉得就算他不出现,苏屿同样能解决那些霸凌他的混混小子。
江时衍都说不上来那些扒窗巡逻的举动,是真的担心对方的安危,还是拉近关系的手段。
后面的跳级、接连拿奖,苏屿简直就是“别人家孩子”的标准模板。
为了能稳住旗鼓相当的朋友身份,他背地里都拿出悬梁刺股的劲儿来偷偷努力了。
夸张到那段时间家里人都怀疑他是不是被别人夺舍了。
遗憾的是,结果还是甩出了一截。
要说没嫉妒过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圣人。
不过,后来混熟了发现对方也在熬夜刷题之后,就彻底释怀了,变成了单纯的佩服。
不是跟天才有无法跨越的壁垒,是天才也很努力。
而这么一个强的能碾压同龄人的存在,也有脆弱时刻。
江时衍还记得那一天是他的生日,家里提前一天就大扫除,挂上了气球彩带,整的跟考上了清北一样热闹。
作为朋友的苏屿理所当然的被邀请,在被喜庆氛围包围的那一刻,脸上却满是茫然。
好像眼前的一切画面对于他来说,都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
那天,苏屿在角落里安静的陪着他过完了生日。
夜色渐深,江时衍拍着胸脯说作为大一岁的哥哥,要送他回家。
高档小区的基础建设不错,路灯十五米一个。
落在头上的光从明到暗再到明,循环着并未陷入彻底的黑暗。
“你家里人对你真好。”耳边传来的声音平缓,像只是在淡然地陈述一个事实。
江时衍笑着扭头,“那当......”
恰逢立于路灯正下方的位置,明亮的灯光让他清楚的看见了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对方眼角漫出。
那时的他,还傻乎乎的在心里怀疑是不是下雨了。
苏屿步子未停,灯光逐渐暗淡。
那颗水珠从脸颊滚落,直直地掉进了黑暗里。
“然。”江时衍怔怔地把话说完,刹那间意识到并不是在下雨。
那颗水珠,是苏屿的眼泪。
他在哭。
对当时小小的他来说,这一幕让心中泛起的震惊,不啻于看见迪迦奥特曼撕开皮套变成了杰顿怪兽,背叛组织冲入闹市大杀四方。
是足以媲美信仰崩塌带来的冲击。
因为那颗泪,江时衍总是梦见强大冷漠的好友,可怜巴巴的蜷缩在黑暗的小角落里,抱着膝盖无声流泪。
极大的反差感让他辗转反侧几个晚上睡不好觉,心里跟着闷闷的难受。
后来,还是费尽心思地从王阿姨(苏家保姆)的口中打探出苏屿父母一年到头不回几次家的消息。
江时衍并不笨,瞬间便知晓了苏屿为什么会哭的真相。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家孩子”的模板,未必拥有“别人家父母”的模板。
从那以后,江时衍就养成了接送苏屿上下学的习惯。
私自打听人家庭情况这件事有些冒昧,不能明面上说,且苏屿大概率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同情和可怜。
江时衍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他会一直陪在对方身边,不要太寂寞。
如果想的话,也能把他当爸爸来依靠。
从小到大,苏屿总共就没伤心过几次,几乎每次都跟家里人有关系。
方才,看见他脸上出现落寞神色的那一秒,江时衍直接警铃大作。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让他想起了某个不好的回忆。
成绩吗?努力吗?有这么乖的小孩还在不满意什么,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江时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慌乱。
但他目的明确,不想苏屿沉浸在悲观情绪中太久。
明面上问只能加重冲突,只能寻找其他的话题快速转移注意力。
江时衍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刚买的围巾,派上用场了。
事实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苏屿!”一道呼唤由远而近。
熟悉的场景让江时衍刚消停的警铃又响了起来,松弛的神经重新紧绷。
这次又是谁??
不远处,自动扶梯正在运作,缓缓将熟人送到了他们这一层。
喊他的是师姐苗优,此刻正举着胳膊冲他们招手,眼中惊喜又诧异。
一行总计三个人,她,陆初曼,叶彬郁,正好是竞赛时的团队成员。
苗优大步上前,“你怎么在这儿?”
“师姐。”苏屿礼貌打了个招呼,听见问题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感觉自己会出来玩,在她眼中好像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难道,是平常太宅,已经定下刻板锚点了吗?
“人家跟朋友出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没有等苏屿回答,叶彬郁三跨两步两步追了上来,抢先一步帮着回答,“江时衍也在呢。”
被点到名的江时衍视线在他身上顿了顿,“学长学姐好。”
“好巧啊,我们准备随便逛一逛,看个电影,然后去吃饭。”陆初曼笑眯眯地说,“一会儿吃饭一起?”
苏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好不容易盼来的圣诞节,他只想跟江时衍一起过。
“还是......”
他张了张嘴,刚想打断,并肩站着的人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可以啊。”江时衍冲着他使了使眼色,点头应了下来。
苏屿眯起了眼睛,都快被气笑了。
可以什么可以?
昨天就开始的期待,得知晚上还有安排的惊喜,在此刻尽数消散了。
二人世界跟五人世界哪能一样?
如果可以,他现在是真的想勒紧江时衍脖子上的围巾,狠狠绕上三圈。
“额。”发出邀请的陆初曼却有些迟疑了。
苏屿的话虽然尚未说完,但拒绝的态度还是透露了出来了。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学姐,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贸然邀约的举动,“你们两个要不统一一下意见?”
江时衍继续暗示,“咳。”
苏屿视而不见,继续保持沉默。
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叶彬郁见他们僵持不下,建议,“不方便的话,要不还是算了?”
“麻烦学长学姐等一下。”
江时衍将两只手的袋子都放到了一只手里,揽过苏屿的肩膀背过身。
压低声音开始咬耳朵,“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苏屿乜斜了他一眼,“没有。”
偶遇的三个人同为邢群的学生,在一起当了大半年的同窗,还有团队竞赛拉近关系。
相约出来玩没什么不对的。
就算叶彬郁之前乱搞男女关系,看上去人品不行,但明面上维持一下和平也无可厚非。
“你看叶彬郁刚才插嘴的时候是不是着急忙慌的?”江时衍揪出并放大了方才的异常,“好像生怕你说点什么似的。”
他看对方的样子分明就是心虚。
苏屿漫不经心道,“好像是吧。”
“什么好像,我看你清楚的很!”
江时衍被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到,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顺势就带着惩罚意味地捏了一把他的脸,“他有没有欺负你?”
脸上的拉扯感明显,苏屿的眼睛微微瞪大,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
勾肩搭背可以理解,周围不少好同学好兄弟间都是那样的相处模式。
但捏同性脸颊这件事,除了年龄差较大的亲戚长辈之外,做出来正常吗?
江时衍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
迄今为止,这是他对他做过的最为亲昵的举动。
苏屿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前段时间的努力起效果了吗?
“果然是吧。”江时衍见他不说话,倏地冷了脸,“那这顿饭是非吃不可,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手段。”
和往常极为不符的狠厉之色从眸中一闪而逝。
苏屿的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又克制着舒缓放松。
“下次再说。”他并不害怕,知道江时衍这是又触发老母鸡护崽被动了,“今天不行。”
江时衍不解,“为什么?”
“你们两个商量好了吗?”叶彬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苏屿撇下江时衍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旋身,“嗯,还是你们去吃吧,临时加人的话,餐厅那边不一定有合适的位置。”
今天不同以往,是年轻人狂欢的圣诞节,客流量并不小。
不论是三个人的规模,还是苗优等人的关系亲密度来说,都不可能专门定一间包厢。
还是不要过去打搅的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邀请就是不识趣了。
陆初曼摆了摆手,“那好,下次再约。”
“嘿,我还是第一次听你一次性说这么一大串话呢。”苗优独自开朗,看的出来,苏屿是真的不是很乐意跟他们一起。
不然,没位置算什么事儿?
问店家再要两凳子放边上挤一挤就行,他们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陆初曼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强行将人拖离,扭头前还不忘学弟们说再见。
叶彬郁落后一步,视线扫过他俩身上的同款围巾,意味深长地说,“那你们玩的开心。”
三人逐渐远去,这场突如其来的偶遇就这么结束了。
苏屿用自己的力量保住了二人世界的持续,呼出了一口气。
江时衍却拧着眉看他,语气幽怨,“下次你们聚会,我就去不了了。”
“怎么会?”苏屿持不同意见。
“偶遇还好,你们专门约饭,岂不是师门聚会?”江时衍说出了他的顾虑,“我一个外人过去,不合适吧?”
要是同一个专业,他倒是可以寻回以前的劲儿努努力,争取获得邢群的青睐。
可惜并不是。
“外人?”苏屿嘴角飞快的翘了翘,抬起手掐了掐他的脸颊,一本正经,“那我就提前说要带个家属过去。”
“啪嗒。”
“哗啦。”
是袋子没拿稳掉在地上、东倒西歪彼此碰撞的声音。
江时衍退后一步远离他的接触,手忙脚乱的弯腰将东西重新捡起来。
声音沉闷闷的,像是憋了一口气,“你干嘛捏我脸?”
苏屿慢条斯理地吐出了曾聊过的话题,“对等理论,你刚刚也掐我了。”
好慌张啊,反应这么大?
就像是一个Q弹的果冻,稍微碰一下底下的桌子,就颤颤巍巍地抖上两抖。
这样的发现让他来了兴致。
江时衍:“......”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心中那口气依旧不上不下的。
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苏屿,又迅速扭头看向一边。
沉默并未持续多久,江时衍眉宇间忽然冒出了一股凛然正气。
“那‘家属’是什么?你跟我口嗨一下就算了,跟学长学姐他们说,万一他们相信了怎么办?”
也正是因为扭头,他通红的耳朵就这么直面了苏屿的打量。
苏屿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多看了几眼。
视线下坠,又在对方因紧张而攥紧的袋子手提部分停留片刻。
这次圣诞节,收获很大,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的。
种下去的种子好像冒芽了。
这般想着,苏屿嘴上并未停顿,“误会什么?兄弟也是家属的一种吧。”
他稍稍掌握了一些节奏。
就跟曾经计划中的那般,在对方感情没有明确下来之前,主打的就是一个死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