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的母亲,也就是蓝忘机的母亲。
’魏无羡‘颇觉奇怪。
【姑苏蓝氏历代家主的居所为“寒室”,肯定不是这间窝藏在云深不知处角落里的小屋子。莫非蓝湛的父母也和江叔叔、虞夫人一般性情不投,被迫成婚,因此分地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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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启仁看着这熟悉的小筑,异常的沉默。
便是蓝忘机,也没想到兄长会把魏婴带到母亲的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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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与家主夫人分居,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愉快的缘由。
而且姑苏蓝氏上一任家主青蘅君的夫人据说体弱气虚,常年养病,不宜见人,旁人原本就知之甚少,众家私底下都猜测这“病”是不是难以见光的“病”,譬如毁容、残疾之类的。
因此’魏无羡‘不便多问,保持沉默,只等蓝曦臣自己道来。
蓝曦臣道:“魏公子,你该知道,我父亲常年闭关,不问世事,这么多年来,姑苏蓝氏几乎都是由我叔父一手打理的。”
’魏无羡‘道:“这个我知。”
蓝曦臣垂下手,握着裂冰的手没在白袖中,缓缓道:“我父亲常年闭关,便是因为我母亲。此处说是居所……不若说是软禁之所。”
’魏无羡‘怔然。
泽芜君与含光君的父亲青蘅君,当年也曾是一位名动一时的名士,年少成名,风光无两,在弱冠之龄却忽然急流勇退,宣布成婚,且不再过问世事,说是闭关,其实更像退隐。
旁人猜测过许多原因,却始终没有一个证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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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殿内众人,除了蓝启仁叔侄三人,其他人对此都不清楚,不禁各自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
但,看什么好像从来由不得他们来决定?
蓝曦臣怔怔看着石壁上的自己,叹道,“无妨,你们无需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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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在龙胆花丛边俯下身来,温柔地抚弄着那些娇嫩轻薄的花瓣,道:“我父亲在年少的时候,一次夜猎回程途中,在姑苏城外遇上了我母亲。”
他微微一笑,道:“据说,是一见倾心。”
’魏无羡‘也笑笑,道:“年少多情。”
蓝曦臣却道:“可这女子对他并没有倾心,并且,杀死了我父亲的一位恩师。”
魏无羡惊愕,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这当真是超乎想象,’魏无羡‘明知追问是很失礼的事,但一想到这是蓝忘机的父母,便觉不能不问,道:“为什么?!”
蓝曦臣道:“我不知,但想来无非’恩怨是非‘四个字罢了。”
’魏无羡‘不便深究,强行按下,道:“那……然后呢?”
“然后,”蓝曦臣道:“我父亲得知真相,自然是很痛苦。但再三挣扎,他还是秘密把这女子带了回来,不顾族中反对,一声不响地和她拜了天地,并对族中所有人说,这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子,谁要动她,先过他这一关。”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
蓝曦臣继续道:“礼成之后,我父亲便找了一座屋子,把我母亲关起来,又找了一座屋子,把自己也关起。名为闭关,实为思过。”
顿了顿,他道:“魏公子,你能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吗?”
魏无羡莫名觉得这情景略有些熟悉,猛然间,他忽然想起他刚从乱葬岗出来,追杀温晁的时候,遇到了蓝湛和江澄。
蓝湛当时对他说,跟他回姑苏。
如今他已经知道蓝湛早就喜欢他,那当时绝非想将他抓回去。
对照青蘅君和其夫人,魏无羡心中骤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蓝湛……当初莫不是想模仿他的父亲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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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怔怔的看着石壁,不语。
蓝曦臣也想起,昔年在金麟台,忘机对他说。
“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可,他不愿。”
蓝曦臣猛然闭上眼,心中酸涩难言,忘机,也未必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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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片刻,’魏无羡‘道:“他既没办法原谅杀死他恩师的凶手,也没办法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死,只好与她成亲保护她的性命,又强迫自己不去见她。”
蓝曦臣道:“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魏无羡‘道:“我不知。”
蓝曦臣神色微微茫然,道:“那你觉得,怎样做才对?”
’魏无羡‘道:“我不知。”
半晌,蓝曦臣低声道:“我父亲这么做,可以说是不顾一切了。族中长辈都十分愤怒,但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无可奈何,只得严守秘密,对外暗示姑苏蓝氏的家主夫人有隐疾,不宜见人。待到我和忘机出生,立刻把我们抱出来给旁人照料,稍大一点,便交给叔父教导。我叔父……原本就性情耿直,因我母亲的事,导致我父亲自毁一生,更是格外痛恨品行不端者,因此他教诲我与忘机也格外尽心,格外严厉。每个月我们只能见到母亲一次,就在这座小筑里。
两个年幼的孩子,整日面对的只有严厉的叔父,严格的教导,堆积成山的书卷,再累再倦也要把稚嫩的腰杆挺得笔直,做族中最优秀的子弟,旁人眼中的楷模标杆。
常年不得与至亲见面,不能在父亲怀里打滚撒野,也不能抱着母亲依偎撒娇。
可分明他们什么也没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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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启仁从未听曦臣说起过这段往事,他以为曦臣并不介意,没曾想,他虽然不曾如忘机一般守在小筑外,但内心却未必是真的完全不介意的。
他回想起过去,竟是满心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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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道:“每次我与忘机去见她,她从不抱怨自己被关在这里寸步难行有多苦闷,也不过问我们的功课。她尤其喜欢逗忘机,可是忘机这个人,越逗他就越不肯说话,越没好脸色,从小就是这样。不过,”他笑了笑:“虽然忘机从来不说,但我知,他每月都等着和母亲见面的那一日。他如此,我亦然。”
’魏无羡‘想象了一下年岁尚幼的蓝忘机被母亲搂在怀里、雪白的小脸蛋涨得粉红的模样,也跟着笑出来了。
可笑意还未散去,蓝曦臣又道:“但有一天,叔父忽然对我们说,不用再去了。”
“母亲不在了。”
魏无羡微微一怔,不禁失神,说起来,他也没比蓝湛好多少,蓝湛失去母亲,他也在年龄相仿的时候,同时失去了双亲,只能流落街头捡地上的瓜皮吃,他至今都记得那个寒冬……江叔叔找到他,把他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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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厌离泣不成声,她如今再回看,竟不知道父亲将阿羡带回来,是阿羡的幸运,还是阿羡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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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轻声道:“蓝湛那时候多大?”
蓝曦臣道:“六岁。”
他道:“那时候太小,还不懂什么叫’不在了‘,不管别人怎么劝慰,叔父怎么斥责,他每月都继续到这里来,坐在廊下,等人给他开门。等后来大了一点,明白了母亲不会回来了,不会有人再开门,他还是会来。”
蓝曦臣站起身来,深色的眸子与’魏无羡‘对视,道:“忘机从小就很执拗的。”
魏无羡怔怔看着蓝曦臣,猛然间意识到,蓝曦臣是想告诉他,蓝湛对他的心,也很执拗。
可是……他看着自己,苦笑起来,这个他怕是完全没领会泽芜君的意思。
树叶沙沙声响,屋前的簇簇龙胆花随风款摆摇曳,缱绻万千,’魏无羡‘的目光落在小筑木廊之上,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束着抹额,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前,沉默着等待那扇门打开。
他道:“蓝夫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蓝曦臣道:“我记忆里的母亲,的确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而事实上,我也……”
他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并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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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启仁猛然瞪大眼睛,原来……曦臣心里也是不甘的,对于目前被关起来,郁郁寡欢甚至早亡,他心里的不甘的。
蓝曦臣微微垂下眼睑,罕见的失了笑容,乍一看,竟与蓝忘机有十分相似。
蓝忘机也有些担心的看蓝曦臣,有心说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蓝曦臣注意到忘机的目光,微微一笑,冷意骤然褪去,“忘机,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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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半晌,蓝曦臣垂下眼帘,取出裂冰,一阵夜风忽的送来了一缕幽咽的箫声,箫音低沉,仿若叹息。
’魏无羡‘过往是听过蓝曦臣吹奏裂冰的,箫音正如泽芜君本人,如春风化雨,和煦温雅。
而此时此刻,箫音精绝依旧,却教人听来不是滋味。
夜风轻拂,蓝曦臣的黑发和抹额皆已微微凌乱,而素来极重仪态的姑苏蓝氏家主却全然不理会,直到一曲终了,这才放下裂冰,道:“云深不知处深夜不可奏乐,今日我屡屡出格,让魏公子见笑了。”
’魏无羡‘道:“这有什么,泽芜君莫非忘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犯禁最多的人……”
蓝曦臣笑了笑,道:“我与忘机的身世,姑苏蓝氏从未对外透露过,我本不应当告诉你的。今夜是我忽然想与人倾吐一番,一时冲动。”
’魏无羡‘道:“魏某非是多嘴多舌之人,泽芜君尽可放心。”
蓝曦臣道:“不过想来忘机也不会对你隐瞒什么。”
’魏无羡‘道:“他不愿说,我不会问。”
蓝曦臣道:“可是依忘机的性子,你不问他怎会说?有些事,你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魏无羡闻言,叹息,“傻子啊,你长点心吧,泽芜君这是在提点你怎么跟蓝湛相处呢……”话音未落,魏无羡又想,其实这话也算是对他的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