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铃一愣,睁开了眼:“这样啊……”
“信号”这个东西,颜铃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却知道是个很不稳定的东西——先前在厕所和餐厅时,就因为这个该死的信号,害得他无法将消息及时发给周观熄的情况。
颜铃仍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究竟怪在何处。他轻蹙眉头,正想开口,忽然鼻尖一凉——一个吻轻轻落下,思绪随之在这瞬间断了线。
周观熄的吻总是来得霸道,但这一次,倒是耐着性子。先是温柔眷恋的蜻蜓点水,才逐渐转化作吞吃入腹般的强势。颜铃仰起脸,试着热烈回应,然而氧气愈发稀薄,最后还是难以招架,只得痛哼一声,攀上他的肩头轻捶了两下。
周观熄拉开距离,喘息着低声说“抱歉”。
颜铃用双手捧着他的脸,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没关系,我很喜欢。”
今晚的周观熄有些不太一样。颜铃想了想,觉得周观熄是想做了,虽觉得突然,但也不想他扫兴。
“之前买的那些小方盒……放零食柜了。”他耳根灼烫起来,“当时哪里知道是这种用途,你要不要去拿?”
“不用。”黑暗之中,他感觉周观熄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先抱一下你,可以吗?”
答案当然是可以。
在略显拥挤的小沙发中,颜铃面对面地蜷缩在周观熄的怀中。
他的睡眠质量一如既往的优异,没过多久,便枕在爱人的臂弯之中,呼吸平稳地沉沉睡了过去。
拥抱着他的周观熄,却始终神色清明,望着窗外悬在天际的淡色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怀中熟睡的人打横抱起,轻放到卧室床上,被子盖好,掩上门,转身离去。
来到花园,他在台阶上坐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端先是急切说了什么,周观熄垂眸,打断道:“够了,曲晴,我当然清楚风险是什么。”
“赵鸿明是个固执且自尊心强的人,上次亲口拒绝他合作的人是我。”他说,“这一趟,他点名说了要我亲自去,我也就该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能消除芥蒂。”
那端的曲晴说了什么,他“嗯”了一声,眼皮随即莫名跳了一下,
——心头笼罩着薄雾般难以驱散的不安定。他回过头,看向远处紧闭的卧室:“我不在的期间,保镖安排好,哪怕深夜也要盯紧,他……很擅长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惹祸。”
闭目几秒钟后,周观熄揉揉眉心:“还有,找到颜大勇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周观熄临行前的那天,颜铃坐在他的行李箱上,在玄关处看着他穿衣换鞋。
颜铃纠结万分地掰着手指:“你要怎么和你父母解释,突然辞了工作,要去一个小岛上生活……对了对了,你告诉他们,我们乐沛岛物资丰富,绝不会让你饿肚子,更不会让你加班的。”
周观熄没有直接回答:“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和你的族人解释,从岛外面带了一个人回来?”
颜铃扬起下巴,青玉耳坠随之晃动:“我就说,这个岛外的野男人被我的漂亮脸蛋迷了心智,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我回岛,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观熄点头,穿上大衣:“那我就说,一个小岛来的小漂亮迷了我的心窍,死乞白赖地非要我跟着他上岛,而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颜铃耳根一热,瞪大眼睛:“你,你……”
难得在口头上落了下风,他跳下行李箱,一把推到周观熄的手中,转身就往客厅走:“你快去吧,别让司机老谭久等了。”
周观熄伫立在门前,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五秒钟后,颜铃脚步一顿,回过头,呜的一声丢掉全部伪装,猛地扑向他的怀里。
将脸埋在男人宽实的肩头,他像是威胁,又像是撒娇,瓮声瓮气地命令道:“……要快点回来,知不知道?”
周观熄抬手,摩挲着他的发丝,最后说了“好”。
他语调依然平淡:“除了超市,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等我回来一起去。不要在电视上看到什么新鲜东西,就心血来潮——”
“……”一盆冷水浇在头上,颜铃后退两步,双手搭在他的双肩,将人推出大门,“你还是快走吧。”
托着下巴趴在窗边,看着司机老谭的车消失在街尾,颜铃回过神,用手贴了贴发烫的脸颊,跺了跺脚:“哪有人说情话,会直接抢来别人的句子,改改就用的?”
周观熄离开的这一周,按理说该是分外漫长的。
或许是因为最终解药的研制近在眼前,回岛的日子也近在咫尺,时间流逝得竟比颜铃想象中要快。
他每天都会看一会儿新闻台,发现灾情似乎没有继续蔓延,但也没有明显好转。
他独自出门去超市采购,特意挑选了一些阿姐和族人们可能会喜欢的零食。路过小方盒区域,他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悄悄选了两盒塞到零食的下方。
他拎着购物袋,走出了大铁蛇站,哼着歌走在路上。
街道很静,无端的,颜铃眉头一皱,回过了头。
后方空无一人,偶有车辆穿梭而过。颜铃站在原地,歪了下头,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夜晚,颜铃开始正式收拾回岛的行李。
从行囊之中,他翻出了尘封已经的“大老板勾引手册”,一页一页翻过去,从九馥糕、拍立得,到最后的见面。那个面容始终模糊的男人,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了。
这是好事。颜铃合上了本子。
回想起最终下蛊时那个的吻,颜铃条件反射似的抬手擦了擦嘴,恨不得立刻将手中的册子撕碎并扔到垃圾桶之中。
但又感觉里面也记录着不少与周观熄相关的点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它收回到了行囊之中。
走进浴室,颜铃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他心爱的吹风机。他不能将它带走,一是不愿占大老板半点便宜,二是岛上……也没有电可以用。
坐在浴缸边,颜铃的思绪再度飘远,想着和周观熄回家乡后,说不定可以想办法让“电”在岛上应用起来。要是未来某一天,能让族人们也使用上这样方便的东西……
腕上的手表突然震动,提示声起,颜铃心中一喜,以为是周观熄发来的消息,但随即愣住——周观熄的家,不是没有信号吗?
他的通讯录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周观熄,另一个则是当时为了跟进大老板食用九馥糕的进度,强行添加的……
颜铃迟疑片刻,接通了电话:“徐总,有什么事吗?”
想起那个总对自己报喜不报忧的周观熄,他又连忙问道:“对了,我看新闻说,最近涡斑病出了一个新型菌种,你们现在解药的研究进展,到底怎么样了?”
电话那端的徐容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及解药的事:“是的,确实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变异菌种,至于解药……我们还在努力。”
颜铃微怔,并非因为她给出的答复,而是因为印象中那个永远得体从容的徐容,此刻的声音透着……竟是难以掩饰的疲倦。
“这样啊……”他抿了抿嘴,迟疑道:“你还好吗?你听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电话那端陷入漫长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我没事的,颜先生。”
良久,电话另一边的徐容像是呼出一口气,用无可挑剔的温和语气重新开口:“这个要求有些冒昧,但是可以请您现在……来公司一趟吗?”
作者有话说:
此刻外星基地的周米米,眼皮开始跳起劲热探戈舞
这是颜铃第一次在深夜时分造访融烬科技的公司大楼。
冷光交织,映亮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唯有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大厅内回响。
旋转门,自动门,闸机……颜铃穿过一道道再熟悉不过的关卡,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晕晕乎乎从大铁鸟下来,晕头转向、满心惊惶来到这里的那一天。
电梯门开,徐容已站在走廊的另一端等待着他。
这个优秀而干练的女人,嘴角永远挂着优雅温和的弧度,每句话都能说得亲切妥当,不失分寸。
但从见面的第一天起,颜铃便始终对她保持着警惕——直觉告诉他,一个人如果能够时刻保持无懈可击的体面,那么意味着她的心底防设得极高,深藏不露。
此时此刻,徐容没有笑。她目光的落点放得极远,眼角泛着微红,像是有些失神,神情中的疲倦难以遮盖。
反倒是这样不再无瑕的她,让颜铃觉得真实了几分。他怔了片刻,喊道:“徐容?”
徐容后知后觉地抬眸,与他对视。
不过瞬间,她便将那仿佛精密调控过的温和笑意挂在嘴角,站起了身向他走来:“颜先生,辛苦您这么晚赶过来,如果不是变异菌种出现得太过紧急,我们绝对不会——”
“没关系。”颜铃打断了无意义的寒暄,开门见山,“是需要我提供什么吗?”
徐容的在他面前站定,犹豫了片刻,像是难以启齿般地张了下嘴,欲言又止。
一切尽在不言中,颜铃点了点头:“又是血液,对吗?”
徐容吐出一口气,点头:“这次,取血的方式和之前会有些不一样,可以吗?”
“新型菌种的扩散程度,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她为难地解释起来,“所以这次取血的量……也会稍微多些。”
颜铃的眼睫微颤,仍旧点头:“我知道了。”
徐容惊诧于他的爽快,又带着歉意柔声开口:“我知道,我们在一次次得寸进尺,你真的帮了我们太多,我们真的……无法用言语表达心中真实的感激。”
“你们确实在得寸进尺,但我愿意答应,是因为我很想要帮这个世界恢复生机。”
颜铃抬眸,与她对视,平静开口:“只不过这一次,作为交换,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徐容神色不动,半晌后轻声道:“您说。”
颜铃问:“你研究涡斑这个项目,有多久了?”
徐容对这个问题有些始料未及:“……很多年了。”
颜铃点头:“今天取完血后,我希望你立刻回去休息。”
徐容愣住了,对上男孩清澈的琥珀色眸子,听到他说,“我知道这个项目对你而言很重要,可你现在看起来快要垮掉了——人与植物一样,一旦损耗过度,便会难以逆转地枯萎下去。”
“不只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你的家人考虑,不要让他们担心。”他说,“休息一下吧。”
徐容沉默良久,控制着脸上的神情,点头:“好,我答应您,结束后,会给自己放个长假的。”
颜铃“嗯”了一声,说:“走吧。”
两人并肩在静谧的走廊上行走,全程无言。
拐个弯,徐容拉开一间屋子的门,侧身引领着颜铃先进屋,嘴角扬起精准的弧度:“您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去准备一下,很快就回来。”
门合拢的刹那,徐容脸上的笑意在顷刻间消散。
她伫立在走廊中央,静立片刻,眼中掠过一丝茫然。
但神情随即恢复惯常的清明。她一步一步,向前走了起来,一开始脚步缓慢,后面变得愈发利落决绝起来。
她想自己或许是憔悴得有些明显了。距离政府给出的死线,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而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完整的觉了。
这已是周观熄前往赵鸿明外星基地的第五天。基地没有信号,但徐容也不期待他会带着任何好消息回来。
这三年来,她经历太多次怀抱着相同的期冀,面对过无数次的失败,她太熟悉——那种看似抓住了希望,下一秒却发现只是如流沙般从指隙悄然滑过,徒留一片虚空的感觉了。
徐容想,周观熄或许真的已经放下了。
可长青计划对于她的而言,意义非凡——从每一个实验企划、到每次与政府的沟通谈判、再到每一个微小节点的推进,都是她亲力亲为,承载着整个团队每个成员的殷切希望完成的。
这个项目早已不再是冰冷的指标,而是从她血肉中孕育而出的孩子,悄然成为了她的生命中的一部分。因为她不仅肩负对团队成员的信任和责任,更在履行着……曾对那个人许下的承诺。
徐容习惯披上温和完美的外衣皮囊,给人呈现出精美而无瑕疵的表象。这身伪装令她异样安心,穿上它,她便感觉无坚不摧。
但她并非生来完美无缺的,这身伪装也从来不是天衣无缝。
大学时期的她,曾因错失头等奖学金,听着父母在电话中厉声苛责辱骂,习以为常地站在天台边缘,一如既往地平静流泪。
夕阳西下,晚风轻拂,她不经意地扭过头,与站在天台另一端,戴着耳机、正在摆弄盆栽的女孩四目相对——那是她和周忆流第一次的相遇。
那是第一次,有人窥见她皮囊下的不完美与脆弱,也是第一次,有人总是用那样坚定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可是小容,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我相信,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好。”她总是这样对徐容说。
后来的每一次扫墓,徐容都到得比周观熄到得更早。当每一次聊起长青计划的进展时,徐容也会站得笔直,用同样坚定的语气和她说:“我们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时光如梭,物是人非。如今涡斑早已蔓延并扎根于徐容的血肉之中,啃噬着她心脏的每一个角落。它以她的心血与执念为养料,根系固执地、不断地蔓延、生长,最终化作身体里,再也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周观熄可以在这最后一刻保持理性,冷静地寻求那缥缈的一线希望。但是徐容无法沉下心来——她无法承受将一切拱手让人的风险,尤其是当她知道,真正的解药……其实近在咫尺。
是的,那绝对的解药……一直就摆在他们的面前,不是吗?
在实验室门前停下脚步,徐容侧过脸,抬起手,轻颤着抚上玻璃倒影之中的自己。
她最终微笑起来。
门被助手拉开,她错开视线,走进屋内。
“人已经到了。”她偏过头,对其中一人淡声开口,“他一向信任你,由你来麻醉吧。”
颜铃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中的工牌。
今天的这间屋子布置得很奇怪,没有桌椅,只有一张床,和许多他看不懂的架子与仪器。
自动门开启,他抬起眼,本以为是徐容,却发现是另一位熟人,顿时兴奋地坐直了身体:“麦橘?好久不见,你怎么也在这里?”
麦橘推着推车进来,与他对视的瞬间,肩头微颤,勉强咧出一个笑容:“是啊,我……还没下班呢。”
“看到是你来取血,我就放心了。”颜铃长舒一口气,“别的白大褂,总觉得信任不过。”
麦橘沉默,垂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颜铃忽然想起什么,拿起行囊,在里面掏了又掏,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钥匙扣。
“之前我看,你很喜欢用这个睡眠鸭做屏保。”
颜铃向他招手,“你说你喜欢它,是因为当时读书很苦,总是睡不够,希望上班的时候可以多睡一会儿——所以前两天我去米米乐园的时候,刚好在纪念品店看到有卖它的周边,就给你带了一个。”
麦橘垂着眼,指尖颤抖,将那只穿着睡衣、憨态可掬的小鸭子紧紧攥在手心。
颜铃问:“你喜欢吗?”
“喜欢。”良久,麦橘声音极轻地回答,却始终不敢看向他的脸,“……特别喜欢。”
颜铃叹息一声:“再过一阵,我就要回到我的家乡了,以后的每天中午,就没不能再和你一起吃饭了。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倏地从麦橘脸上颗颗滚落。
颜铃茫然抬眸,这才发现泪水不知道在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爬满了麦橘的脸颊。
“……颜铃。”麦橘打断他,颤抖着从牙缝之中挤出声音,“快跑。”
颜铃没反应过来:“……什么?”
麦橘闭了闭眼,拉起他的手,冲向门外,重复着那一个字:“跑!”
“麦橘……你怎么了?”颜铃踉跄着跟着她跑了几步,完全茫然,“我为什么要跑?”
麦橘的眼水簌簌掉落,在门前刹住脚步:“涡斑病之前的解药,是失活的,我们根本没有成功。”
“失活?”颜铃的呼吸悄然变得急促,“可上次我亲眼看到了,仿制的药剂明明可以修复——”
“那只是短暂的假象,”麦橘泪流满面地摇头,“不论我们怎么调整,涡斑都会重新浮现。所以目前可知的,唯一确认真正有效的解药……只有你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