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是古一还是卡奥斯作为引导者实际上都很不靠谱,前者能干得出来直接把弟子丢进喜马拉雅山深处,甩下包袱走得干干净净这种操作, 而后者本身就不像是什么正经魔法师。
正经魔法师不会直接吓退多玛姆,让妖精都想要退避三舍, 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命想要去救一个人。
或许在这家伙看来并不算舍命, 斯特兰奇在心里补充说明,但起码消耗了大量魔力,就算是艺高人胆大, 损失也太惨重了。
“集中一点魔力我看看,试试新连接的回路能不能走通……嘿,你走神呢?”
卡奥斯伸手在斯特兰奇面前上下晃了晃,意外地发现对方好像思想相当不集中:“你不是手术的时候保持着绝对的专注吗。”
“可我现在是患者啊。”
耳鬓泛白的至尊法师阖上眼睛说道,眼不见心不烦地干脆不看这些阵法:“患者都是要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的,起码得有局部麻醉,而且很少会和医生聊天。”
“你们医生自己给同事开刀也这样?”
卡奥斯颇为疑惑地问了一句,魔力的流通一切正常,接下来就需要给魔术回路进行简易蓄能了,考虑到能够容纳的魔力量和阵法所需要的复杂程度成正比,他也确实没打算投放太多魔力进去,就像之前所说的一样,这只不过是个类似于阑尾切除的小手术。
“……”
这句话半天没能得到回应,卡奥斯颇为犹疑地等了半响,才意识到神经外科医生已经保持着坐姿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莫度他们一开始的训练要求太过严格,反正保持着打坐姿势睡眠这种费尔南多本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境况在这群维山帝的秘术师们面前仿佛司空见惯,轻轻叹了口气后,费尔南多伸出食指在刻印的四周各点了一点,彻底封死了这片区域的痛觉神经。
在脊椎附近开刀也能睡着,考虑到之前的紧张劲儿,估计这家伙是真的困极了。
人类的精力哪怕在各种各样的药物加持之下都有其限度,而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斯特兰奇根本一点休息的余裕都没有,纵使没有副作用的魔药足够维持身体机能的完整,灵魂层面上的疲惫仍旧很难纾解。
这里的时间和外界不同,卡奥斯看了看一开始准备好用来计时的巨大沙漏,沙漏周围环绕着时间魔法所留下的绿色辉光,细沙正以完全不符合地球重力水平的速度格外缓慢地一点一点向下流淌,从剩余的时间来看,确实有着小睡一觉的冗余。
反正剩下的内容睡着醒着都没差……在时间都被延展扭曲的工房之内,弥散起深红色的魔力雾气。
*
我是谁?
我是一名医生。
这是个再熟悉不过的自我认知,但斯特兰奇仍旧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他身处在一处看上去就很不发达的村落里,周围寂静得只能听见乌鸦的鸣叫声。村落不大,周围是一小片被开垦的田地,种着些他辨认不出来的可食用植物——在纽约市里长大的人有些五谷不分是常事,况且他的专业又不是农学。
四下走动了一番,斯特兰奇意识到这个村子人人紧闭门户,居然无端生出肃杀的气息。斯特兰奇的目光看向远处,一小群人正抬着一个棺材摇摇晃晃地远离村落而去。
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
这个人还没死!斯特兰奇几步抢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有人认出了他,露出恳切的表情:“医生,他救不活了,多谢您一直不费余力地庇护这里,但……”
“让他走吧。”
又有别的人低声说道。
那怎么行!斯特兰奇伸手就要去掀棺材板,紧接着意识到,这双手并不是他自己的。
细而白的手腕,和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更薄的手掌骨,比起他自己,更像印象当中的某个人。
像哪个人?
不过这不是什么重点,众人拗不过他,退得远远的注视着斯特兰奇把棺材重新掀开,一个形销骨立的病人躺在棺材里,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那人口鼻出血,面颊凹陷,手臂和大腿的内侧生着鸽子蛋那么大的深色肿块,整个人看上去几乎不成人形。
医生的本能让斯特兰奇屏住呼吸,紧接着,有人战战兢兢地取来了一副面具。
“请,请您起码戴上这个。”
那人说道,将鸟喙面具放在斯特兰奇伸手能够到的地方,又诚惶诚恐地退开了。
斯特兰奇的手僵住了。
这人兴许活不了了,鼠疫也就是黑死病到了这个份上,按照现在的症状来看不做处理活不过三天,他大概理解了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想要提前将这个病人送葬,但现代医生的操守又让他做不到无视着一个生命的离开。
“链霉素(streptomycin)、四环素(Tetracycline)或者氟喹诺酮,什么都好,有没有什么备用药物?”
斯特兰奇说道:“庆大霉素(Gentamicin)和氯霉素也可以对抗鼠疫杆菌,他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还……”
“先生,你在说些什么啊。您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啊。”
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问道,这些生僻的词汇在他看来近乎是什么不可知的咒语了。
您在说些什么啊,先生。
斯特兰奇一愣,下一秒——
世界陡转,洪流一般的记忆倾泻而来。斯特兰奇看见自己戴着沉重的面具行走在一个又一个的村落之间,向着村民们分发着一些混杂了魔药学知识的药草。
他看见自己游走的每一个地方都逐渐被死亡之鞭荡涤而过,人们说黑死病是魔鬼投影在人间的泪滴。
他看见自己用魔力构筑起屏障防止自己细菌感染,又小心翼翼地寻求解除诅咒的方法,最终一无所获——因为这种疾病根本就不是诅咒所为,从神秘学上想办法本身就走错了初衷。
他还看到死亡,年轻的,年老的,男人的,女人的。
他看到自己在空旷寂寥的大地上,用自己的鲜血绘制出了联通混沌之海的魔法阵,妄想着更深层次的力量或许能够庇佑这片土地不受灾厄的侵袭。
等等!别!
斯特兰奇简直想要发出悲鸣,别这样,接下来你的灵魂都将被混沌之海所攫取,这种过于磅礴的力量会逐渐破坏你体内的回路,最重要的是这些力量对这个时代的浪潮而言仍是螳臂当车,而名为盘尼西林的第一种抗生素,需要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出现在历史的舞台……
这是一段过去,这是一个梦。
倘若是面对一个幻想或者一个诅咒,如今的斯特兰奇或许还可以沉着应对,但面对一段记忆,除了眼睁睁地注视着,他无法做任何事。
他看着记忆里的陌生人接纳了混沌之海的力量,也深知席卷整个欧洲的黑死病并没有因为一个个体的努力和螳臂当车就延缓了脚步。
对方的魔术不算有多精湛,唯有在魔药学上颇有建树。斯特兰奇带着苦涩的情绪睁开眼睛,紧接着就感受到了脊背之后的热度。
费尔南多靠着自己的后背也在打瞌睡,地面上零散摆放着划针、改锥、银质匕首和一大堆内容复杂的魔药。魔术刻印的连接已经完成,他能够感受到陌生的魔力汇集,这种感觉格外特殊,就好像拥有了一条过去从来不曾使用过的手臂。
陌生,却如臂指使。
靠在背后的家伙因为他的动作而不满地咕哝了一声,仍旧没醒。斯特兰奇一瞥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头顶,红色的头发蜿蜒着散落在脖颈上,一动就痒。
他还依稀记得梦境当中的瘟疫医生大概是金发,那么就和费尔南多长相有不同。但魔法师改变自己的长相甚至肤色都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排除对方某一天福至心灵地想要改头换面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无论如何,这不是什么好回忆,如果这些记忆是真实的,那对方想不起来倒是好事。魔力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深度的魔力互通和回路篆刻偶尔就会引发奇妙的共鸣,让梦境和潜意识短暂地联通在一起。
斯特兰奇抬了抬肩膀,叫醒了还没睡醒的某人。房间里用来计时的沙漏已经快走到了底,看来他大概睡了三个小时左右,换算到外界的时间估计一小时不到。
“唔……史蒂芬?”
刚睡醒的家伙还没想起来摆出一副“魔法导师”的前辈架子,像是太阳下刚刚醒来的什么猫科动物一样有些不舒服地伸展四肢:“我脖子僵掉了。”
“你那个睡姿当然不舒服。”
斯特兰奇下意识地伸手帮忙按压着一些后脖颈和肩胛的位置:“手术成功了?”
“不能更成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费尔南多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就挥开了对方站起身来,深红色的雾气环绕周身,很快就咔啦咔啦地活动来了所有迟滞的关节。
“那几个萨满怎么样了?”
“你终于想起来这个问题了吗。”
斯特兰奇瞥了一眼费尔南多:“被神盾局拘留了,大部分魔术回路彻底破坏,不过他们的拘留也没办法持续多久,这群人根本关不住可以灵魂出窍的术师,之后应该会移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