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红袖添香
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说的都是最近太学馆试,招揽人才的事。很多士子都跃跃欲试想考入太学,听那几位大儒讲圣贤之道, 但也有不少人抱怨, 如今聚集在开封的士子越来越多, 人才济济, 太学考试又十分严格,恐怕能考上的几率不大。
谭知风听着听着, 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子衿,你还是决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考试了?我觉得你这样做没错,你想去找你娘也不在乎这一年两年嘛,你寒窗苦读这么久,怎么也要入场试试!若不是……若不是令尊如今出了这事, 他说不定有些门路,能送你入国子监读书呢, 不过……现在国子监请来的那几位直讲也都会去太学讲学,你若能考入太学也是一样的。”
谭知风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是陈青、周彦敬、还有吕扬三人结伴来了。方才说话的正是吕扬。谭知风这一阵子从灼灼的八卦中总结出,吕家是当今较为显赫的世家大族之一, 族中如今声名最为显赫的要数当朝宰相, 枢密使吕夷简了。吕扬所在的这一支虽说和吕夷简关系稍远了些,但吕家不少人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整个家族在开封势力很大。吕扬的爷爷曾任刑部的司门员外郎,他的父亲是家中长子, 靠着荫庇也在刑部做了个从六品的官。
可如今, 朝廷越来越看中科考,仅举荐或祖荫做官的仕途上往往难以有所突破, 所以吕扬的家人对他的课业十分重视,虽然他父亲官职已在七品以上,可以直接入国子监读书,但他还是先入读了广文馆,辛辛苦苦的学写文章,就是怕他入了国子监和那些官员子弟混在一起心生懈怠,到时候不能在科举中脱颖而出,又要走荫庇的老路。
“是啊子衿,录长说的有理。”周彦敬的声音还是如以往般宽厚而温和:“我劝你,不要担心太多,好好读书,我看你这阵子做的文章已经比以前大有进益了。若是你考入了太学,再认真准备几个月,到时候秋闱高中,多少也是对你爹娘,还有你自己这么多年来努力的一个交代啊。”
“嗯。”陈青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你们两个今天拉着我去学馆读书。唉!我也觉得,读了这么久,至少我要再考一次太学试试!”
看来周彦敬和吕扬今天已经安慰过他了,又或许是今天一整天广文馆繁重的课业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看上去面色如常,品尝着谭知风新作的点心,和另外两人平静的聊着今天他们做的几篇文章,好像已经把那天拉着谭知风他们逃离开封的那件事忘到了脑后。而其余士子则有不少把自己写的诗赋还有策略拿出来互相品评,有的为了一片策论,甚至争得面红耳赤,把竹箸一放,连饭都不吃了。
谭知风见状,只能让灼灼出去安抚,灼灼往账台边一坐,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跟那几人说说笑笑,很快他们就放下了手中的文章书卷,又开始和颜悦色的举着酒杯互相称赞起来。
谭知风这边饭菜都已准备妥当,便出来走到了陈青他们桌旁。他想看看陈青是否真的恢复如常,顺便问问他们是否还要添些什么。他还没开口说话,周彦敬却先询问他道:“谭掌柜,听说你哥哥昨晚受了伤,所以今早这里才没有开门,他如今状况如何,要不要紧啊?”
谭知风索性坐了下来,把昨晚白玉堂来寻衅的事对他们低声讲了一遍,看来,虽然昨晚的事有不少人都听说了,但很多人,甚至是麦秸巷的士子都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谭知风最后叹了口气:“大夫说……幸亏他原本身体强健,而且没有刺中要害,否则……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吕扬听了不满的道:“那白玉堂到底是个江湖中人,虽然朝廷封了他官职,他也不肯遵守规矩。”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我听说……我只是听家人说……那阿元可能和襄阳王有点关系,但令兄又哪里招惹他了呢?!难道就是因为和阿元同住城南,关系不错?他实在也太狠毒,太爱将人赶尽杀绝了。”
“唉,可不是么。”周彦敬也跟着叹了口气:“或许他到底是因为曾经被襄阳王所害,险些丢了性命才下此狠手吧,不过伤了徐贤弟,实在是有些过分。对了,徐贤弟不是还要考太学的么?太学馆试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他……他的身体……”
“大夫说,再修养两日,去考试应该是没问题的,但要完全恢复恐怕还要过些日子。”谭知风按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回答道。他话音刚落,吕扬便道:“正好,我家中为我请了几位老师,都算是在开封有些名望的,我看你哥哥学问不错,你把他写的文章给我,我拿回去给他们瞧瞧,若是他们看了眼前一亮,肯为他举荐,他入太学可能就容易些了!对了,子衿,把你的文章也拿给我吧,周兄说你最近提高不小,我让先生们看看咱们两个如今谁做的文章更好些!”说罢,他又半开玩笑的加了一句:“子衿,你不会不敢和我比吧?”
谭知风也笑着道:“我没读过多少书,我哥哥文章做得如何我也不知,不过吕兄一番好意,我想他是不会拒绝的,这样吧,晚上我就去督促他写两篇什么策啊论啊的,看他写不写得出来。”
周彦敬和吕扬、陈青都笑了,不仅是他们这一桌,其他士子吃着可口的饭菜,在暖意融融的酒馆中围坐,很快都忘记了一天的疲惫,开始放松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别的事情。很快,另外有几人也记起了昨晚的那场意外,纷纷询问谭知风徐玕的状况,谭知风起身一一回答着,大家则倍感唏嘘——开封自从去年一直不太平,边关战事不断,这两年又是大比之年,这本来越发繁荣的都城,日益富足的王朝,几十年的平静和兴盛,却仿佛在这个冬春交接的时候,走到了一个令人彷徨不安的拐点上。
士子们总是对这种事格外敏感,先前那为了一篇赋争论不休的几个人叹息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我们在此饱食终日,又有谁知道西北边陲的韩相公、范大人,还有那些被派去助战的将士们如今境遇如何呢?!我倒是羡慕李维铭,至少能在范公麾下,为战事尽一点自己的微薄之力!”
周彦敬听罢,开口劝道:“大家也不必如此悲观,我们读书人,即使去了边疆也未必能杀死几个敌人,不如发愤图强,好好读书,明年若能高中,就能入朝为天家分忧了。到时候我们可以联名上书,劝说天家广开言路,厉兵秣马,收复西北的失地,重振大宋国威!”
他这一番话说的众人又重新精神振作起来,谭知风特地嘱咐灼灼出去打了些清淡的好酒,士子们在酒馆里开怀畅饮,议论着破敌之策,一直到月上中天才纷纷起身告辞离开。
……
“你当真要现在写文章?”谭知风满心担忧的看着徐玕,说道:“离太学开馆招生还有几天呢,吕扬也没有说让你马上把文章给他啊。”
“我伤势如何,他们知道的很清楚。”徐玕答道,“这次馆试,他们不会让我置身事外的。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咱们就得显得积极点?”灼灼在一旁托着腮问道:“呃,大、大神?用不用我们给你磨墨呀?我打从前就很羡慕那些站在读书人身后为他们磨墨的侍女,看起来很优雅,很知性的样子。”
“你可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猗猗忍不住讽刺道:“磨墨是个辛苦活,你干吧,我保证一会儿你就撂摊子。”
“你敢小瞧我?!”灼灼来了脾气,“墨!裳裳去给姐姐我拿墨来!”
眼看原本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又被灼灼搅的令人哭笑不得,谭知风的脑子里还回响着下午大家的议论,早已变得一片混乱了,他琢磨了半天才开口问徐玕道:“那……要写什么?”
徐玕道:“他们先前教的那些,我已经无从得知。但想来应该和前朝差不太多——无非是诗、赋、策论,剩下的就是考察经文:贴经和墨义。好在从古到今,考的都是四书五经,这些,我这么多世背了无数遍,是不会出错的。”
裳裳已经拿来了砚台和磨条,灼灼高兴的把袖子一拢,抓过墨条在砚台里用力的打圈,一边打一边道:“哎呀,哎呀,这大概就叫做红袖添香吧?”
徐玕沉默的坐在桌前,谭知风和猗猗则眼看着灼灼在那儿不知疲倦的折腾着。猗猗小声问谭知风道:“你觉得,他们当真会让徐玕进考场么?”
“我不知道。”谭知风叹了口气:“若他不去呢?”
猗猗不再说话,谭知风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对灼灼说:“灼灼啊……你没见过猗猗是怎么磨墨记账的吗?你要加点水才行啊。”
灼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跑到后面加了半砚台水,这次刚一把墨条丢进去,啪的一滩水就溅到了裳裳脸上,裳裳吓了一跳,一摸还黑乎乎的,他不敢跟灼灼抱怨,只能愁眉苦脸的到后面洗脸去了。
第97章 上考场
“不过, ”灼灼一边磨一边好奇的问道:“诗我知道,那赋啊,策论啊难道不是一回事?都是怎么个写法呀?”
徐玕道:“赋, 就是’铺采文, 体物写志‘, 是’抒胸臆‘, 而策论,则是’议时弊‘, 自然不同。”说罢,他看看谭知风,又望向墙壁中那温暖的跳动着的火焰,沉声道:“试望平原,蔓草萦骨, 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