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陈青说道:“其实,我之前还收到过一次……”说着,他又掏出了另外一个同样的竹管,也放在了桌上。“我……我当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不知道事情真的会发生,我害怕,我害怕别人会把我也当成奸细抓起来,可事到如今,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知风……”他顿了顿,看向谭知风的双眼中满是真诚:“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相信你,我……我跟你说过我和我娘,我曾经恨过她,我也恨过我爹,但是、那次我和你聊过之后,我、每当我想起他们,我对他们的恨意少了许多,我娘曾经辛辛苦苦的抚养我,我爹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他们,他们都想尽他们所能来保护我,他们并没有亏欠我很多……”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这和离开这儿有什么关系?”灼灼忍不住把桌子上的竹管拿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她拿在手中摆弄半晌,却什么都没发现。谭知风从她手中把那一段已经有些褪色的竹子接了过来,再一段稍稍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极小的缝隙,然后他攥紧一段轻轻转动,竹管啪一声打开,里面露出了捻的细细的一张纸条。
“咦,知风你怎么知道……”灼灼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以前传递军情,有时候会用这个。”谭知风心想,这就是一次次陪着应龙转世的好处。虽然那些岁月太过遥远,大部分记忆都已经模糊,但是看来那些他没忘记的事情,多少还是能排上点用场的。
陈青半是期待半是担忧的看着他,示意他展开那纸条读读。谭知风打开一瞧,上面的字体十分娟丽,应该出自一个女子之手,他认真的看了下去,越看心里越是不安,看到最后,他彻彻底底的陷入了沉默。
灼灼从谭知风手中拿过那张纸,和猗猗一起看了起来。看到一半,他们两人都愣住了。灼灼喃喃道:“什么?难道咱们又会大败?陈青,这、这到底是谁写给你的?”
“今天不能开门了。”猗猗阴着脸站了起来,伏在知风耳边小声说道:“这不是一件小事,要马上通知展昭他们才成!”
“不……”谭知风回过神来,斩钉截铁的答道:“今天、必须照常开门。”
“什么?”灼灼和猗猗,还有陈青都紧张的看着他。陈青拉住他的手对他说道:“知风,我知道这时候逃跑绝非义举,可是我娘不会骗我,去年她就是这么告诉我,李元昊非常强大,他准备充足,势在必得,我一开始也是不信,可后来发生的事正如她信中所说,不但我们屡屡失利,而且边关已经死了成千上万的兵士,这一次塞北若是再次失守,他一定会挥兵长驱直入,到时候官家是否会像曾经的晋元帝那样带着士族们衣冠南渡,留下我们这些百姓受苦,我、我真的一点也没有把握……”
第85章 凭空消失
“这些事, 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谭知风等陈青稍微镇定下来一点之后,开口问他。
“没有。我在想要不要告诉周兄。他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况且他的家眷都不在此地, 若是能说服他也离开开封带着家眷找个地方避一避, 说不定他们就能逃过一劫。”陈青犹豫的说道。
“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屋子的另一边, 忽然响起了徐玕低沉的声音。
前门已经被猗猗锁上了,大家往后看去, 原来是徐玕从和隔壁屋连着的那扇门走了进来。他看着陈青,问他道:“若是真的天下大乱,你想躲到哪里去呢?”
陈青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对谭知风说道:“这……我心里一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所以才饱受煎熬。如今大宋兵力远不如西夏甚至辽国, 即使我想要弃笔从戎,恐怕也只是去白白送死……”
“不管如何, 多谢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谭知风轻轻拍了拍陈青的手背,安慰他道:“不过,从此之后,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一个人提起你娘给你写信的事。记住, 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好。”陈青点了点头, “知风,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展大人吗?”
“暂时……”谭知风抬头看了看徐玕,然后回答道:“暂时不会告诉他的。”
陈青看上去放心了些。他点点头,收好东西走了出去。谭知风再一次嘱咐他道:“我们会好好考虑, 你也不要着急, 等晚些时候我们会再去找你的。”
说罢,谭知风回头拍拍手对大家道:“好了, 快准备开张,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人看出什么异样来。”
猗猗、灼灼都满腹心事的站起来到后厨准备去了。谭知风则走到徐玕面前小声问他道:“城南那边你可碰到了什么人吗?”
“没有。”徐玕摇摇头,“我去铁匠铺子和阿元住的地方瞧了瞧,这些地方都并无任何动静。”
“看来,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变得更小心了。”谭知风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不过,对于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们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徐玕一眨不眨的看着谭知风,谭知风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时候他甚至觉得,以前徐玕还是“徐玕”的时候,他们相处起来反而更自如一些。如今徐玕的魂魄离开,他的记忆也不复存在了。眼前的徐玕的身体里,已经完全换成了和自己朝夕相处了数千年的应龙的灵魂。他好像一个曾经彼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老朋友站在谭知风的面前,但谭知风却因为长久的分别,反而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他。
“来吧,一边干活一边说。”他对徐玕招招手,两人一起进了后厨。徐玕看见晾了一地的蒸饼歪着头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哦,这叫做酥琼叶。”说到吃的,谭知风顿时心情平静了许多:“其实,就是把隔夜的蒸饼切成薄薄,可以涂蜜,也可以涂一点油,然后放在火上烤,再铺在纸上晾干,像这样……”他指着晾了一地的蒸饼,“是为了去去火气。现在晾好了,你要不要尝尝?”
徐玕躬身捡了一片拿在手里像看什么稀罕东西一样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然后方才轻轻一咬,顿时那松脆的蒸饼发出了一声轻响。徐玕歪着头慢慢咀嚼,半天才对谭知风笑了笑:“不错,很好吃。”
谭知风又有点心跳加速,赶紧把头转了过去。正好这时门口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及时的化解了他的尴尬。天已经放亮,巷子里的读书人三三两两结伴来到了酒馆,找位子坐下聊起天来。谭知风早已发现,很多时候这些士子们来他这儿并不是单纯为了填饱肚子,诺大的开封,隔三差五总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这些事情给人们带来了太多的谈资。“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年轻人们,总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与人谈论一番。
如今,阿元的死又成为了新的焦点。谭知风把晾好的一盘盘酥琼叶和备好的松黄饼还有几样小菜,肉鮓、瓜齑、腐乾一盘盘叫灼灼端了过去:“听听他们都在聊些什么。”他把木盘交到灼灼手里时对她低声嘱咐道。
灼灼扭头走了,谭知风转身把刚做好的百合面下了锅,又把拌好的荠菜切成细丝备在一旁,等面在锅中翻滚,颜色渐渐变得透明,他便将面一缕缕挑了出来,用汤一浇,腾腾热气升起,裳裳马上瞪大了眼睛:“知风哥哥,好香。”
“你和凌儿一人一碗,他病着,得吃的清淡一点,配上这荠菜丝吃正好,你的面里我给你用笋粉炖了个蛋,你要好好看着凌儿,你们两个都要吃完,知道吗?”谭知风将两碗香喷喷的面摆在木盘上,小心翼翼端给了裳裳。
裳裳使劲点了点头:“知道了!”谭知风帮他打开门,看着他走进了隔壁屋里。凌儿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床上,似乎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满脸期盼的抬起头来看了看,谭知风走过去问他:“凌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爹爹走了。”凌儿平静的说:“他说你会照顾我。你……还有……”
“还有我。”徐玕走了过来,他的手轻轻放在凌儿肩头:“我们照顾你,和你爹爹照顾你是一样的。”
凌儿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他的脸白的几乎有些透明。谭知风小声对徐玕说道:“不能让这孩子总在屋里闷着,等天再暖和些,我得让裳裳带他多到院子里玩玩。”
“好啊!”在一旁的裳裳高兴的把两碗面往小桌上一放:“知风哥哥,我瞧见林大甫他家里头有个秋千,就是两根粗麻绳系在树上,底下踩个踏板就成了,你什么时候也给凌儿做一个,到时候我可以和他在院里头荡秋千玩。”
“先把面吃了。”谭知风自己端起一碗小心的一边吹一边喂给凌儿,凌儿却用他那发凉的小手抓住了谭知风的衣带,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谭知风却感觉到他的心里仍然在恐惧着什么。谭知风挑起面丝让他闻着面的香气,他才又笑了笑,把手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知风哥哥,我饿了。”
谭知风让裳裳喂他,自己和徐玕又回到了后厨。方才一言未发的徐玕忽然看着谭知风缓缓说道:“他是徐玕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