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知风摇了摇头:“轮回吗?可我总觉得这一次,应该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太一样啊。”
“当然。”文惠又坐直了身子:“我们的力量都已经削弱了,但他的力量却越来越强,知风,没有谁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在那场战争最初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可实际上,我们还是受到了惩罚。”
“而现在呢?”他继续说道:“我们去西北,难免又要再打一仗,你说我们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救人?”
“如果能不杀人,当然最好。”谭知风低声道:“但那或许是不可能的。”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文惠说道:“三川口数千人,这次好水川死去的宋军超过万人,可是知风,这次,我没有感觉到那些死去的将士的魂魄回到故乡来。”
谭知风沉默了,他知道文惠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死了,亡魂应该回到故乡,可如果他们是被那些传说中西夏忽然出现的战无不胜的“骑兵”所杀,那么他们的魂魄,就会困在他们的身体内,像他所看见的被阿元杀死的大理寺的衙役,像周彦敬——如果徐玕不用昆吾剑把周彦敬杀死,那么周彦敬也会变成失去意识,被他身体内的团团黑气所支配,成为会动的,无所畏惧的杀人工具。
“不说这些了。”文惠忽然又笑了笑,对谭知风道:“有些事情,我们不到西北是弄不明白的,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你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捡到我这位徒弟的?”
他话音刚落,灼灼和猗猗都冒了出来,灼灼坐在文惠身边,猗猗则坐在谭知风这一侧。灼灼开口催促文惠道:“大师,您说说吧,我一直想知道呢。”
“师父,我可是能听见的。”就坐在车厢前的白玉堂插了一句:“不过您说也无妨,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谭知风明显感到马车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听到车厢前有点响动,好像是展昭也坐了过来,紧张的等待着文惠开始讲这一段往事。文惠却不说话了,从袖中掏出几枚和白玉堂用做暗器的墨玉飞蝗石一模一样的石子,递给谭知风他们,让他们拿在手中把玩。谭知风看了一会儿,对文惠道:“这石子中有天地灵气,应该是随着您修行了很多年了吧?”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文惠笑道:“这是女娲补天后散落在赤水边的碎石。我当时神力尽失,又被人们当做凶神,一直驱逐到赤水附近,偶尔间发现了这些有灵力的石头,靠着他们,我才能慢慢恢复本来的力量,才能化形,才能在这次感觉到危难发生的时候重新回到人世间……”
“我一直很羡慕应龙,虽然同样被放逐,他还要经受转世之苦,但始终有知风你陪伴着他。”文惠接着道:“所以再次来到尘世,我也希望能找到一个像你这么乖巧听话,以后和我作伴的人。”
车厢外面传来了一阵笑声:“师父,真抱歉,我好像让您失望了。”
“是啊,太失望了。”文惠笑着道:“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救了你,你当时快要死了,不,你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身体,你的身体也残缺不全,可是你的灵魂和知风的很像,很澄澈,很干净,我觉得非常可惜,所以……所以我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用我的羽毛帮你重塑了肉身,然后又用这种灵力充盈的神石聚拢了你的魂魄,可是你醒了之后,说了一句’我要去找展昭算账‘,然后你就走了……”
车厢内外安静了半晌,展昭在车厢外开口说道:“大师,谢谢您救了玉堂,今后,我一定、一定会想办法报答您的……”
“唉,好了好了,我不要你们两个报答我。”文惠无奈的摊了摊手:“大概我就是命犯孤鸾吧!但能收个徒弟,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强。等以后,我可不想再回什么天清寺了,我想去到处走走,说不定还能碰上什么人呢!”
“对了!”灼灼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我听猗猗那家伙说,您是天帝之女,那么……您……”
“哈哈,”文惠笑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忽然变了,变得轻柔动听:“哎,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时我来到开封,正逢赵祯患了病昏迷不醒,若我不乔装改扮一下,就没有那么容易入宫为他治病,之后要打听消息也会有诸多不便,做了天清寺的住持就好多了,不仅可以时常入宫,朝中那些大臣也经常我去家中诵讲佛经,我也因此知道了不少事情。”
这时,猗猗道:“《山海经》上还说,天帝之女魃,着青衣,貌美,却无发,不知……是不是真的?”
他问的很小心,文惠却毫不介意的笑着答道:“是啊,所以……我要想恢复女子的打扮,恐怕会把大家吓一跳吧?”
“这有什么?”灼灼知道文惠并非男子,亲热的拉着她的手,道:“嗯,将来,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另一个时空生活,那儿的女孩就算是这样也很好看,没有人会说三道四的!”
“哦?”文惠好奇的问:“真的吗?”
灼灼一看自己有了发挥的机会,兴高采烈地讲了起来。谭知风坐在对面看着她们说说笑笑,忽然感觉这一车人不是在奔赴危险的战场,而是一起出门游玩度假。他再次拉开车帘往外看去,夜空中明星闪烁,一轮满月挂在当空,马车又行驶的快了起来,明亮的月光下,他往后看去,还能看到清楚的马车驶过的痕迹。
可是这时,夜晚的微风拂过,他却忍不住想起了树林中徐玕落在他唇间的亲吻。他忍不住抬手放在胸前,就在那儿,那片龙鳞仍然向他传递着微弱却令他安心的消息。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第123章 招魂
西北的风沙扬起, 每一座军帐都掩的死死的。过了半夜,一座座帐子中的烛火都接连熄灭了。军营中间大帐空着,旁边一座稍小的帐子灯还点着, 但很快,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桌边站起来, 低头把那唯一的一盏灯吹灭了。“你们都出去吧。”他低声吩咐道。帐中的两个侍卫应声从帐子里退了出来。
又过了片刻, 帐子的另一角动了动,一个人影闪过, 博转过身,进来的是一名不起眼的侍女打扮的女子。博小心的往外看了看,那两名侍卫仍然笔挺的站在帐门口。博便压低声音,着急的对那女子说道:“有什么新消息么?”
那女子点点头,小声回答:“您让我留心那头怪兽的下落, 上次,李元昊酒醉之后, 他无意间说过,他和那东西相依相存,那怪物就是他,他就是那怪物……而且, 很多死掉的士兵, 我听说都拿去喂了那个怪物!”
博坐在帐子的阴影中,细细琢磨着这女子的话。这女子只说了这几句就急着要走,博却叫住她问道:“你们部族……前些年侥幸逃过李元昊毒手的人,是否都已经前往都城兴庆了?”
女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大人, 痛恨李元昊的, 何止是我们卫慕氏的人,李元昊做了称帝之后, 西夏人连年征战,民穷财尽,多少跟着先王立下功业的部族都因为反对他如此倒行逆施而被他灭了全族,他们都在兴庆盼着他早一点战死在这儿!而且,我看他如今,不知道修了什么邪术,身上黑气腾腾,整日把他带在军中那几个妃子折腾的死去活来,他的相貌,好像也和以前不太相同了……”
她还未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兵士们走动巡逻的声音。那女子赶紧躬身一拜,道:“因为前几日李元昊大败了宋军,他说他要连夜审问几个宋军的战俘,所以他不会在偏帐待一整晚,我得趁他们未醒早点回去……”
博点了点头,那女子便趁着附近无人,闪身从帐后出去了。博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也走出帐子,朝着军营外面走去。
李元昊虽然残暴,但他治军非常严整,每个营门处都有人把守着,就连博也不能随便出入。果然,博刚走到一座营门前,那里守卫的兵士就拦住了他:“野利大人,大王有令,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往那边的营帐去。”
博点了点头,站在营边,望着远处的天空,他能感觉到那里仿佛一个巨大的熔炉,一股股黑烟从那座被围住的营帐中翻滚着往外涌,整个天空都弥漫着无法驱散的黑色雾气。这雾气中回荡着无数人死前的哭号叫喊,在这里站的久了,博感觉自己那本来已经没有温度的身体也渐渐发凉起来。
他打了个寒颤,拉紧衣服往自己的帐子走去,可是那种仇恨和恐惧却在他心中聚集着,正如在营帐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聚集一般。
“蚩尤,这就是所等待的……”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的复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
谭知风这一车人走了数日,最后一个热闹的镇子也被他们抛在了后面,眼看着前方的田地开始变得稀疏而荒凉,漫漫黄沙在原野上随风飞扬着。
天色渐渐暗了,展昭停住马对大家道:“今晚可能很难穿过前面那片荒野,咱们不如在这附近的小村子里休息一下再走。”谭知风瞧了半天,终于在黯淡的天边看见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屋子,地里没有一个人,道路又歪斜又狭窄,他们只能把马拴好,跳下车朝那几个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