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打算用这萱草,做一份忘忧齑给你和展大哥送去。”谭知风答道:“要不,待会儿你差人过来拿吧。”
“忘忧齑?”白玉堂听了忽然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念着他进门时裳裳念的那几句话:“’春日载阳,采萱于堂。天下乐兮,其忧乃忘。‘天下乐兮?哈哈……”
“哎!等等,你的油衣啊!”灼灼从墙边摘下挂着的白玉堂来时穿的挡雨的外套,跑到酒馆门口喊着。
“不用了,待会儿让人来拿忘忧齑时,交给他一并带回去吧!”白玉堂这次头也不回,踩着地上那一层浅浅的积水大步朝巷外走去。
……
除了繁华富庶的开封,一路向西而去,出了虎牢关,武关,六盘山下,寒冷的风仍然在山涧中呼号着。一座座孤城在土石黄沙中耸立,城外的村庄早已荒废,再也见不到一个百姓了。
城墙上,身穿铠甲的士兵们来回走动巡视着,忽然,其中有人停下脚步,盯住了远处扬起的阵阵尘土,紧张的道:“那是……”
“或许是前几日派出去的探子。”另一名士兵宽慰他道:“看样子只有一两人,没什么可怕的。”
片刻之后,众人终于看清,原来来的不过是一人一马,只是那人十分高大,身高臂长,坐在马上如同巨人一般。墙上的兵士们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来,道:“快、快去禀告韩相公!”
他话音未落,墙下那人忽然将马头调转,搭弓射箭,一箭朝城墙上射来,兵士们急忙躲开,那箭,竟然越过了高高的城墙,落在了他们的身边。
士兵们惊魂未定,再起身看时,城下的人已经策马绝尘而去了。而他离去的时候,远处一片沙尘滚动,他们隐隐瞧见一排大旗在昏黄的天空中飘荡着,每一面旗上都写着一个“夏”字。
“天呐!李元昊打来了!”有个士兵慌慌张张的张嘴喊道。
他话音未落,身旁有人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士兵们回头看时,只见韩琦穿着一身戎装,在几名禁军和幕僚的簇拥下负手而立,面色严肃的站在一旁。韩琦此时不过三十出头年纪,却因早早入仕,举手投足间不怒而威,一开口顿时就把那几个人吓了一跳。他们赶紧辩解道:“大人,小的们实在是没有想到李元昊会大白天的派人前来……”
韩琦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然后,他令一名侍卫上前将那箭拾起一瞧,箭上紧紧绑着一封书信。韩琦将信展开扫了一遍,冷笑着对身旁人道:“哼,李元昊竟然派人前来求和,还想让我将这消息传回开封?”
他身边一名幕僚躬身一拜,道:“大人,或许是前一阵子我们识破了他的奸计,让他无功而返……况且,自从宋夏交战以来,天家已经下令关闭了边关的互市,他们物资匮乏,如今终于忍不住了……”
韩琦打断了他,厉声道:“无约而请和,这肯定是李元昊的阴谋!”说罢,他转身朝城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嘱咐身边一人道:“你派人去任福营上,命他这几日勤加操练兵马,做好再次迎敌的准备。”
“韩大人。”这时,他身边的另一名削瘦的幕僚开了口,这人抬起头来时,韩琦仔细一看,原来是前些日子从鄜延路来到他帐下的李惟铭。原本三川口一战之后,当时镇守延州的官员被撤职,还是他力荐正贬往越州的范仲淹前往鄜延路任招讨副使,他当时希望,范仲淹能与他一同出战,尽快平定这场“叛乱”,可去年进京面圣,范仲淹却反对出战,力主固守,令他泾源路一路人马在此白白拖延了许多时日,始终难以出城与李元昊决一死战。
所以,李惟铭一开口,韩琦的脸又拉了下来,果然,李惟铭说道:“属下来这儿之前,范大人一再嘱咐,如今虽然我们小胜了几次,但一点也没有撼动李元昊的根基,他仍然兵强马壮,时时伺机对我们下手,唯今之计,不如仍然修筑工事,加强防备,不到万不得已……最好是不要贸然出击。”
韩琦听罢并未答话,只是默然站了一会儿,最后才开口说道:“那好,就由你去给任福送信吧。怀远离此很近,我会派人与你同行保护你的。他是个武将,帐下正好缺一名笔吏,你就留在那里,帮他起草文书,整顿军纪,不用再回我这来了。”
说罢,他加快脚步,将发愣的李惟铭留在身后,带着一众随从走下了城墙。
……
夜晚,荒漠的边缘零星散落着几个镇子,驻扎在那儿的忙碌操练了一天的士兵们终于安静了下来。但一座座帐子中仍然灯火通明,博那高大的身影在其中一间军帐里不停踱步,身旁两名西夏士兵小声道:“野利大人不必焦急,皇上他马上就来见您。”
这时账口垂下的白色布帘一卷,那两名士兵马上噤若寒蝉,闭上嘴直挺挺的站在博的身后。进来的是一名四十上下,体格健壮的男子。他将头盔摘下,露出了他那剃的圆秃秃的头顶,他耳旁垂下的头发都变成了发辫,上面缀满了各种金光灿灿的饰物。还有,他的两耳都带着巨大的金色耳环,和那些饰物碰撞时叮咚作响,他长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宽大的鼻子,厚厚的嘴唇,目光阴沉而冷漠。这就是自称大夏国皇帝的李元昊。他的这张脸,在帐中的明亮光线下,被这不停闪耀的金色包围着,看上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也格外令人惧怕,令人心惊。
博比他至少要高了一头,但在此人面前,他却显得有些气势不足。博上前单膝跪下行了个礼,道:“我之所以请您来,是有几句话要与您说。”
“你们都出去吧。”李元昊淡淡的道。帐子里的士兵们马上如释重负的退了出去。他抬了抬手,示意博站起身来。于是,博便小心的站了起来,继续道:“我听说,您在附近的镇子上专门开辟了一块营地,那里关着饕餮,但您又命人将它带走,把营帐重新围了起来,谁都不准靠近。这镇子里的士兵,每日调到那里不止百人,到如今,却不见一名兵士出来……而且又无人往那里运送任何物资,我知道您求胜心切,但如今……”
李元昊那双鹰眼死死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忽然又咧嘴一笑,开口对博说道:“怎么?只准你自己一个人长生不老么?我的神力在慢慢恢复,我能度化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我需要一支真正强壮、所向披靡的队伍!因为你前一阵子献的计策被开封来的那两个小子识破了,我一直无法扩充我的铁鹞军,没有死人,我就不能增强我的力量!况且,铁鹞军是骑兵,只有像你这样,被我度化的人才能很好的掌握骑术,那些被他们杀死的,只是一群盲目乱转的蝼蚁,需要之时,让他们去冲锋陷阵也就罢了……”说着,他轻蔑的瞟了一眼博那渐渐变得发白的脸色,笑着道:“怎么?你担心起我的手下来了?你不是,要帮我么?难道你后悔了?”
博声音颤抖的回答道:“我、我是自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为了能让我的后裔重新复兴,我没想到,现在,你丝毫不把这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自从你远征宋朝,族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现在,你竟然明目张胆的把这些为你卖命的勇士变成半死不活的怪物,你可曾问过他们是否愿意?!”
李元昊抬头看了看博,双目中闪过了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精光,他凑上前去,低声对博说道:“不要以为我让你做了西夏的天大王,你就真的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你回来之后,我还没有问过你一句,你去开封,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又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难道……”他的声音猛的一沉,变得狠厉而充满了威胁:“难道你以为你真的不知道你背叛了我?你去那里不是为了为我办事,你是为了寻找应龙的下落……还有他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我知道……那少年长得很漂亮,原来,在我身首异处,长眠地下的时候,这世间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啊……”
博听到对方提起应龙,他顿时往后一退,又跪了下来,但李元昊却用同样的声调继续往下说着:“……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可是,回来这么久,你为什么还没有把应龙的存在告诉我?!你以为,我现在要尽快建成这一支铁鹞军是为了对付谁?!”
“不!”博着急的道:“这些,和应龙,还有……还有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关系,应龙已经没有神力了,我和他交过手,而且,他……”
“而且他还找到了昆吾!”李元昊忽然间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将它架在了博的颈边:“这你也想瞒着我吗?”
博整个人颓然跌落在地上,对李元昊道:“不瞒你说,我……我早已后悔了!我、我不该轻信你,要和你一起对付炎黄后人,你现在,其实和当时一样,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你只是为了你个人的野心!”
“我为了什么并不要紧。”李元昊把那剑在博的颈边用力一压,缓缓地道:“现在,你已经和我在一条船上了,一起对付应龙,得到你爱的人;抑或再次被他杀死、再次被他灭族!你……应该不难做出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