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懒得理会他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态,只冷冷道:“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那管家等的就这么一句话,只赶忙说道:“谢家主!属下当初也是听别的大弟子说的,三小姐的出生不干净,家主早已有扫清家门之意。听说三小姐一直体弱,没有什么人照顾……他们说,三小姐是被人毒死的,那□□是西北齐云府只有家主才有的忘忧草,长期服用,会让三小姐痴傻,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听说三小姐就是被那药给毒傻了,喊着北陵□□字,跌入了水池里,才会淹死了。”
白芷猛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混账!你竟敢污蔑齐云府的家主!你好大的胆子!”
那管家吓得浑身一抖,只跪在地上磕头道:“家主饶命!家主饶命!小的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啊!”
白芷站在那里,深吸了口气,半响才说道:“别的弟子说的?是其他弟子都这么说吗?”
那管家迟疑了半响,才轻轻的点了点头,一脸害怕。
空穴不来风。
白芷无力的跌坐在齐云府的家主椅子上。父亲啊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真是糊涂啊!
白芷捂着额,痛苦不堪的坐在金座上,只不堪的回想着往昔里的事情。她很小便被送上长流,不知道家府里这些勾心斗角肮脏事情,已经愈演愈烈到了如此地步,连人命都可以视为草芥。
那可是齐云府的亲血脉,都可以如此简单用一句扫清家门维持名声来抹杀。
她以往在长流被要求严苛,父亲希望她为齐云府争气,她可以理解。她从小就是嫡女,从小就背负了这些家族期望,在父亲和诸位宗亲的教导下,她早已将此视为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甚至是父亲和三姨娘要求她偷学龙庭法术,她也可以单纯的将那作为为齐云府研究对抗龙庭道法的根基。若是要研究出对抗龙庭的道法,必先要熟悉龙庭独有的九天引雷诀,这些见不得人背叛信义的事情,为了她的家族,她都可以做。
可如今呢?原来这个家族内部,已经如此的腐败不堪。她离开长流的早,她还以为自己的家府还是那样一个严于律己苛于道法的家族,没想到这个家族在衰败之余,剩下的就只有勾心斗角和无尽的腐败。如此下来,就算龙庭真的把九天引雷诀送给他们学,他们又能维持几年风光?
连亲生女儿都可以放弃的家府,只为了一句小小的有辱家门就可以夺取一个少女的性命,她白芷如今身上担着的,就是这样一个家府留下来的空壳子。
白芷只徒劳的挥了挥手,朝他疲倦道:“你退下吧。”
管家连忙道谢,行礼一溜烟出去了。白芷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一阵心烦意乱。
她现在是西北齐云府的家主,即便是父亲做了再过分的事情,这个家族还是要她用肩膀扛起来的。父亲已经死了,再多说也无用。
北陵城屠灭西北齐云府的原因或许不是龙皎月的指示,而是三小姐的死……可那又怎样?天魔一系每一代都只有一个魔尊,那日连沈望山都说过了,残留在西北齐云府的气息是天魔一族经久不去的煞气,如今与北陵城和魔尊同时有勾结的就只有一个龙皎月。
如果不是她龙皎月在背后引线搭桥,魔尊怎么会和北陵城认识?又怎么会跑来这么一个不怎么出门的小家府灭门?她龙皎月身上有噬心魔蛊,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连圣尊都判定了是龙皎月在后面指使魔尊和北陵城,事到如今,她就算知道北陵城事出有因又怎样?
事出有因就能灭人全家,屠尽家府吗?
事出有因就能在事后只是用一句我从来没做过就轻飘飘的掩饰过去了吗?
事出有因就能因为所有人都偏袒她而毫不在乎吗?她白芷求一个公道,只求还她们西北齐云府千千百百的亡魂一个清白!
白芷想着想着,不由得又红了眼眶。她只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手里,胸腔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如果龙皎月哪怕是说一句后悔,哪怕龙皎月肯承认她是被噬心魔蛊所迫才不得已做出了这种事情,她的心里也好过现在千百倍。
最恨的事情,是龙皎月做了这些之后全然毫无愧疚之意。
她到死,都只给她留了一句呸。
从长流山附近的村庄,走到附近的县郡,需要慢悠悠的两天。
从长流山附近的村庄,走到远些的天府城,需要日夜兼程的一个月。
从长流山附近的村庄,走到最远最繁华的帝都,需要不吃不喝不眠的三个月。
天府城里最近来了一批叫花子。
叫花子也是各地流动的。他们往往在一个地方讨钱,讨钱的次数多了,会引人厌烦,矜持点的妇人会掩着口鼻说:“没带,没带钱。”
粗壮的大汉会说道:“滚!又是你!上次给的钱是拿去买酒喝了吗?你怎么还没喝死!”
所以叫花子时常顺着各地的人群流动,去往一个地方,呆几天,又去下一个地方讨钱。
叫花子阿九在一辆牛车上讨了一个位置,坐在枯草堆里。这一两铜钱买来的便车实在不怎样,牛车摇摇晃晃的在路上行进着,路旁是两边绿荫,牛车是朝天府城去的。
阿九坐在那牛车上面,挽起裤腿,揉揉自己那发酸的脚腕。他旁边在稻草堆里摆了个破碗,只摇摇晃晃的躺在那稻草堆里,嘴里叼根稻草,说道:“嘿呀老哥,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了啊!”
那个赶牛车的汉子只粗声道:“坐你的车,费什么话!一文钱让俺给你行个方便,俺家牛光拉你费的力气都不止这么点钱!”
一骑轻尘从他们身边掠过,马背上数位穿着白蓝色长流校服的弟子。阿九连忙坐直了身体,去看这些难得一见的长流弟子。为首的一个弟子面色清秀,是个俊俏后生,看见旁边有驾着牛车路过的普通人,只拉住了缰绳。
马儿人立而起,猛地停住,在那缰绳的勒令下总算是停住了脚步。阿九看着他们,只觉得心里一阵好奇。以往不是听说长流的弟子都是个个踩着把仙剑飞在天上的吗,怎么今天全都是骑马了?
那个长流弟子只一拱拳,对那个停下来的牛车汉子说道:“敢问这位大哥,那黑风寨可是在前面?”
声音不卑不亢,还分外亲切。那赶车的牛汉子哪里受得起这等大礼,连忙恭敬点头道:“是了是了!前面那个山头上就是黑风寨,敢问诸位道爷们去那腌臜地方,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他的问话算是小心翼翼,可那个为首的清俊后生却脸色一变,只带了疏离道:“谢大哥指路,长流公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牛车汉子吓得不行,看那后生脸色如雪如霜,只得连忙摆手道:“不问了不问了,没事的话,那俺走了!”
说完便赶着牛车往路上走了。
那队长流的弟子只互相看了一眼,不疑有他,便朝那山头去了。
阿九坐在那牛车后面,只说道:“嘿呀老哥,你跟长流的道爷们说了话,日后肯定邪祟不沾身,有福气啊!”
那牛车汉子啐了一声,只说道:“闭上你的嘴,小乞丐话还挺多!”
阿九只哈哈笑一声,坐在那牛车上,索性躺在稻草堆上,头顶上是正好的太阳,他摇着一根稻草说道:“哎呀,老哥,你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你说你这一车稻草,是要拉到哪里去的?”
他只眯着眼说道:“拉稻草能赚几个钱啊?也难为你跑这么一趟!”
牛车汉子说道:“要你管!说出来你也不信,这一车稻草,是那个天府城里的纸人铺定做的。听说有一家大家府出了白事,死了好多人,订的好几百个纸人,你懂得个什么!”
一听到大家府死了人,阿九一下就来了兴趣,只坐直了身体,在那个牛车后面,朝他说道:“诶亚!大哥你说的可是那家,什么齐云府来着?这事我可是也听说了,听说人都死光了!”
那个大哥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的树上便淅淅沥沥的落下了一阵雨。
脸上滴了两三滴水,阿九下意识伸了手去摸脸,只郁闷的说道:“大晴天下什么鬼雨……”
他的手抹了那雨水放在面前,未说完的半截话断在了嘴里,只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半响才发起抖来:“血……血……”
那个牛车汉子不满他大惊小怪一副神经病的样子,转了头来朝他喊道:“你发什么神经,什么雨不雨的!?”
话音刚落,他也僵住了。阿九满脸都是落下来的血,一脸模糊看不清本来面目,只大睁着眼睛,嘴巴合不上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牛车大汉的身体僵硬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坐在了阿九旁边,一只手上的袖子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垂在袖子上。胳膊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浑身上下全是尘土,一张脸上尘土血渍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那个人影转了头来,一双红色的眼睛在满脸尘土中看上去分外吓人,她朝牛车大汉看了一眼,百般无趣的转了头,又转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