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在休息的耳朵瞬间机敏地竖起来,背紧贴着墙壁,一动不敢动。
眼神越过遥遥黑暗落在玛蒂尔达身上,见她逐渐往他们这边的方向走来。
和在超市里见到的那次穿着不一样,她今天只穿着一件轻薄的棒球服和宽松裤子。
棒球服放扣子没有扣,衣摆随着她的步子微微掀起,时作岸敏锐观察到她的腰间有一块不自然的鼓囊,应该是她放枪的位置。
她的路线同江肆记录的一模一样,结束巡逻后并不会往他们藏身的位置看一眼,直接就绕个弯走向医务室的正门。
“砰!”关门的声音不大,只是放在平静的夜晚里被凸显得格外响亮。
这声响就像是一个信号,通知他们可以终于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时作岸松了口气,正准备从墙柱后面出来,没想到领子突然被从后面揪住,他一个没站稳直直摔进夏奡怀里。
“?”他迷茫地看向身后人,眼睛眨了眨,好像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夏奡抬起左手食指,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时作岸就听到一墙之隔的医务室里面传来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是玛蒂尔达和安塞尔,说的又是让人听不懂的鸟语。
时作岸暗自腹诽:那个大块头真应该挑个时间好好学学国语,不然这闯华赛道走得也忒顺了。
但唯一一个听得懂的人正团着他的手不让他动一下,时作岸只好老老实实等着。
对话很短,也就进行了不到十句的样子,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夏奡没有立马开口翻译,而是打了个手势让大伙儿先往厂房的方向去。
一靠近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那块上次被他们两个忽视了的牌子。
这次队伍扩大到了三个人,依然选择了无视。
走进大门,一条长长的路通向厂房的门口。
原本在白天看起来只能算是有些破旧的建筑此刻在夜色笼罩下,灰白的墙壁因为雨水长期淌过留下黑色的腐蚀痕迹。
高树的枝条和叶子被风吹过,在夜幕的衬托下张牙舞爪,看着阴森极了。
几人没有一进来就往厂房里走,而是先钻进了路旁的小树林。
借着灌木丛遮挡,夏奡蹲下,把刚才听到的内容全部转化成了另外两人能听得懂的语言。
“玛蒂尔达已经把那个女生送去黎万生那边去了,黎万生说要赶在她死亡之前‘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江肆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
他是怎么堂而皇之说出这么恶心人的话来的?!
时作岸也皱着脸,心里已经将这人送上了行刑架。
夏奡比他们都先一步知道,跑过来的一分钟时间里已经劝了自己无数次才没在刚才直接冲进医务室质问黎万生的位置。
但即使这样还没完。
他用力吸了口气,感受一团沉甸甸的空气压在自己的胸口才再度开口:“明天下午的外勤工作会取消,下午两点黎万生会召集所有人到大门口的那一片空地上,到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会在现场维持秩序。”
“那个姓郑的也在。”
玛蒂尔达和安塞尔的交谈非常简短,这些就是全部内容了。
为了不浪费时间,几人决定现在就赶紧进厂房去。
时作岸领着人来到他们上次扒了的窗户,短短一天时间过去,窗台上的灰好像没有任何的变化。
但也不清楚是不是昨天郑哥在他们离开后帮忙做了善后。
同样的方式,时作岸借着夏奡的背爬上窗台,手扒着将窗户拉开。
玻璃上的灰让整个手掌都变成了黑色。
时作岸无暇顾及这个,推开玻璃窗后将半个身体探进去,发现这里原来是工厂的厕所。两排隔间全都关着门,漆黑黑的,只能借着透进来的一丝月光确认里面并没有人。
窗台离地不到半米的距离,他轻轻一跃便落地了。
下一个是江肆。
她跳下来的时候时作岸还帮着托了一把,同样轻盈落地。
最后是夏奡。
没有人帮忙拖着,他进来比较费劲。
他往后退了一步,仔细观察了一番,最后选择一只脚踹在底部的墙面上,借力让整个身体弹起,随后双手抓着窗沿,胳膊上的肌肉同时发力将自己送上窗台。
时作岸就在里面等着接他,在他跳下来的时候一把搂住。
事实上那窗台高度还没到他大腿的位置,即使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跳下来也没有半点事。
三个人全部都进来了,时作岸转身将窗户关上,才从随身小包中掏出一个小手电。
手电只有巴掌大长度,瓦数不高,打开后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块区域。
众人抬头观察起这里的环境。
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工厂的女厕所,两排隔间整齐排列着,隔间门只有半身高度,解决完人生大事站起身后必须得和旁边的人来一个尴尬对视。
再往前走一点则是洗手台的位置,瓷盆里布满红色的水锈,原本灰色的水龙头都已经变成了黑色,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抬起头便对上一块超大的镜子,同样布满黑色的脏污和铁锈,手电筒打上去,光源中心往外散开 不规则的半圆痕迹,是镜面上的划痕。
厕所门是关着的。
时作岸比了个安静的手势,随后将手电筒关上,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往下一按,门开了。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潮湿的空气混杂着铁锈味扑入鼻腔。
仔细闻的话能从这铁锈味中区分出两种细微的不同。
一种就是金属生锈后的普通铁锈味,另一道气味则来自于人类的血液。
厂房里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但时作岸暂时还不敢打开手电筒,只能借着窗户处透过来的月光小心地往前挪动。
这地方的每一个角落都无声宣告着自己已然被废弃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墙上的白白漆也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熏黑,靠近地面的半截长满了霉斑,角落的位置更是蜘蛛网弥密布。
地上更是堆放着散落的钢架和零件。
工厂的中心位置是几排长条形的流水线,此时也因为失去电力供应而僵固不动。
时作岸往前一步,特意转身并指了指地面,提醒旁边两人注意脚下。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昨天他扒在窗户上看安塞尔处理小眼睛那些人的空地。
但此刻一个人都没有,仿佛这个位置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事。
时作岸蹲下,仔细观察地面,发现上面其实还残留着部分没有被清理干净的血迹。
“嗡——”
什么声音?
随着他蹲下来的动作,好像有什么细小的声音从地下传出。
第102章
时作岸也不管什么干不干净了, 立马让膝盖跪在地上,整个人几乎趴下,耳朵贴着地面仔细听。
“嗡——嗡——”
这个声音是有规律的,甚至有些熟悉。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旁边的江肆和夏奡看着他突然趴在地上, 表情严肃的样子, 两脸茫然。
“怎么了?”夏奡蹲下,小声询问。
时作岸又听了一阵, 确认并不是他产生错觉, 于是拽着他的袖子让他一起来听。
夏奡只听了三秒, 立马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了。
“是发电机。”
当时他们在夏亭的学校里借用发电机开实验室的大门时听到的也是这个声音。
江肆短促地吸了一口凉气:“下面有人?!”
“可能就是黎万生的实验室。”
地上的两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夏奡帮时作岸稍微拍了拍身上的灰。
地下一层有发电机工作的声音,但在一个完全废弃的工厂里,怎么还会有电力供应的需要?
结合这两天的猜测怀疑, 那么唯一的可能只能是黎万生的实验室。
只是没想到他们推测了那么多地方,到最后居然就落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从哪里能下去?”确认偌大的工厂里没有人,时作岸才终于打开小手电, 对着工厂内部环扫一圈。
窄窄的光柱中漂浮细小的灰尘。
工厂的落地面积是一个非常规整的长方形,他们现在所位于的洗手间的旁边就是电梯,但安全楼梯却完全不见踪影。
几人肩蹭着墙一点一点顺着边角的方向往前摸, 最后在一个块堆积成山的杂物背后发现了被遮挡住的楼道门。
东西挪开,发现门锁早就被卸下,怪不得要故意堆着东西遮挡。
三人合力将杂物清开, 开门走进楼梯间。
时作岸再次将手电关上。
楼梯间里没有窗户, 夏奡走在最后面将门关上后便失去了所有光源, 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只能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用脚尖先确定位置,踩到了实处才敢让整只脚落下。
短短半分钟的楼梯走了五分钟。
终于到了块完整的平台, 时作岸被楼梯绕得有点摸不清方向。戳了戳江肆,让她把手机拿出来。
手机的屏幕光在他们进来前特意被调成了最低亮度,尽管如此,在极度的黑暗中还是非常亮眼。
江肆解开锁屏立马用另一只手半遮挡住屏幕,然后向四周找去。
门在这里。
时作岸先是扒着门上的小窗口,确认里面同样漆黑无人才将门缓缓拉开。
三人闪身进入。
在手机屏幕微弱灯光的照射下,工厂地下一层的内部景象简直惊掉他们的下巴。
纵眼望去,工厂的中心位置是一块完全没有堆放任何机械设备的空地,但此时地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尸体。
这些尸体头对头,脚对脚,按着区块排布着。
每一具尸体的脚下都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具体的数字。
时作岸呆呆望着面前的景象,情不自禁往前踏出一小步,可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差点整个人飞出去。
幸好夏奡及时拽住了他的领子。
他把脚收回来,手机光往脚下一照,发现刚刚差点让他当众出丑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一件婴儿小衣服。
夏奡一只手抓着时作岸的衣领,低头同样看见了这件白色的婴儿爬爬服。
黎万生居然连小婴儿都不放过!
巨大的怒火从在场所有人的心底燃起。
那人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时作岸重新直起身子,举着手机飞快在空间内扫视。
可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黑暗。
“别乱动。”夏奡按住他焦躁而不停转动的身体,等他安定下来后用食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耳朵尖。
像小鸟啄在上面似的,带着微微痒意。
夏奡的本意是想让他冷静下来,靠耳朵边辨认发电机的声音。
如果能找到发电机所在的位置,那么距离黎万生的实验室绝对不会太远。
可工厂内部空旷,发电机运作的嗡嗡声经过无数次撞击在墙壁上形成的回音,让原本的声音在传到他们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质。
“在这个方向!”江肆抢先一步确认了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是左边的黑暗深处。
夏奡又试着听了下,没太听出来,但还是选择相信江肆的判断。
“先过去看看吧。”
几人朝着左边前行,当发电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时,时作岸和夏奡两人便确认了这个方向绝对没错。
果然,这个方向走到头是一堵墙。
如果他们没有在一楼兜一大圈就直接下来地下室的话,绝对不会发现有什么异样。
但当时作岸此刻将手掌贴在墙面上时,很明显就能感觉出来,地下室呈现出来的面积比一楼的落地面积小了很多。
时作岸用指腹在墙面上仔细摸索,最终在右边到头靠近外墙的位置摸到了一条非常狭窄的缝隙。
他右手轻轻在上面一摁,这一条“缝隙”居然往里面凹陷了进去!
窄窄一条“线”逐渐扩大,到最后变成了一条一人高的通道!
一直被蒙着的噪音一瞬间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开。
通道里泄出微弱的黄光,时作岸把手机还给江肆,同时整个人小心地往里面踏入。
这条通道很宽,但只有不到五十米的样子,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
发电机就放在通道的尽头,线顺着通风管道引向室内,灯光的来源正是管道和门缝。
三人踮起脚尖,悄悄挪到门口的位置,恰好在这个时候,房间内传来人交谈的声音。
“老板,刚才送过来的那个女人状态不好,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吐血。”首先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她好像很着急地跑到黎万生面前报告这件事。
但黎万生不知道正在干什么,隔了十几秒才回复她的问题,且语调不慌不忙。
“没事不用管她,生命检测装置都绑好了吧,等数值降到低点的时候通知我,我来给她注射A83。”
一整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极其平淡无波,好像完全不将那个女生的生死当做一回事。
时作岸一气之下差点就想直接闯进去给黎万生的脑袋上招呼一下,但被夏奡及时拉住了爪子。
温热的皮肤圈住他的手,安安静静继续等待里面的动静。
过了几秒,黎万生又说:“明天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您让我列的表格已经列出来了,但这个目标恐怕不是很好找……”
“这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了。”黎万生语气冷硬,“孕妇我已经物色好了,在门卫做登记的那个女人,明天你去招的时候把条件开得诱人一点。她还有一个父亲也在基地,你开条件的时候可以同时兼顾一下两边。”
“另外需要的身体素质好的人,主要提前问清楚近一年的体检中有没有任何不在正常范围内的数据,关注一下有没有慢性病之类的。你记录二十个人左右,到时候把名单交给玛蒂尔达,她会想办法让这些人名正言顺从基地消失的。”
“至于助手……”黎万生终于停顿了一秒,“这个我明天自己会定,你就不用管了。”
“好的。”女生得到了答案便哒哒哒离开了。
一墙之隔又恢复了安静。
时作岸还抓着夏奡的手,三个人姿势怪异地贴在门口。
他抬起头来与夏奡对视一眼。
他们之前猜测黎万生是要借着招聘会的掩盖,实则为自己物色新的受试者,没想到是他竟然是想一石二鸟,一次出面解决两个问题。
刚才他口中所说要找身体健康的人作为受试者……夏奡不清楚具体的要求会变成什么样子。
按当代人的生活状况,如果这个标准要求的严格一些,整个基地都不一定能挑出来一个人能满足黎万生的要求。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继续眼睁睁看着更多人落进黎万生手中。
还有陈雨捷。
当时在超市分别前她主动提出想跟着黎万生等人离开,只不过是希望自己怀着孕在基地能安稳一些。
没想到黎万生犹豫的那一瞬其实已经在心底给她安排好了未来。
绝对不能让他再这样无法无天下去了。
在这里蹲的时间有些久了,之后房间里除了那个女助手偶尔给黎万生报几项数据,久久都没有发出其他动静。
时作岸蹲得腿有点麻,干脆站起身往旁边的另一扇门靠近。
这边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静悄悄的,像是里面完全没人似的。
他侧身朝着夏奡比了个手势,问他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胆子也太大了……
夏奡心中悄悄吐槽。
但半天过去隔壁这房间都没冒出一点声音,有可能是真的没人在吧。
他扭头向江肆确认,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便示意时作岸开门。
又是一条黑洞洞的窄缝缓缓打开。
夏奡拉着时作岸的领子把他拽到自己身后,抢先一步探身进去。
暗光将里面的情况照出个大概,确认里面确实没有人在,夏奡才让开路让两人进来。
门重新关上,这下他们终于能放心地用手电筒了。
斜斜的光柱将他们身处的小空间照亮,时作岸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这个房间应当是一间资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