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世界打工实录(妄鸦)

接踵而至的疑问在秦夜脑中搅成一团乱麻。
等他真的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间满脸泪水。
“所以，”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吗？”
约书亚垂眸，愉悦地欣赏着他的痛苦：“嗯，差不多吧。”
毕竟他可不像这些愚蠢的求生者，一开始便被主系统蒙蔽记忆。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秦夜从喉咙里挤出咆哮：“我知道高层的决定违背了你的意愿，让你很痛苦，可其他求生者，他们是无辜的啊！”
“说？”银发牧首玩味地勾起嘴角：“啊，对，你当然可以说。现在知道真相还不算晚。你大可像曝光宗乐身份那样，把这个惊天秘密散播出去，保证能引爆求生者论坛，制造前所未有的史诗级大轰动。”
“但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约书亚慢条斯理地在椅子上坐下，他优雅地交叠双腿，声音轻柔，仿佛地狱中专门蛊惑人心的魔鬼：“特别是在求生者们早已将NPC视为数据，屠戮习以为常之后。”
“光是终极副本开启以来，死在他们手上的NPC就不计其数吧？”
“如果让他们知道，终极副本的NPC是真实的活人，甚至可能还有是他们模糊掉记忆之前认识的熟人，甚至亲朋好友......你说，他们会不会因此精神崩溃，就此疯掉呢？”
他每说一句，秦夜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深谙心理学的话术大师，每个字都准确无误地戳在人心最薄弱的地界，戳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你难道认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想要接受这惨淡的现实，而非沉溺在美妙的虚幻？”
“特别是在眼前所有人都群情激昂，充满信心，热烈朝着‘现实世界’进发的关头......你真的能忍心亲手掐灭这希望之火，独身承担起从希望到绝望，情绪反噬的后果？”
看着秦夜枯槁灰败的神色，步步紧逼的约书亚面露怜悯。
与之表情截然相反的，却是那双钴蓝色眼眸里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滔天快意：“承认吧，秦夜，你只是个胆小鬼。”
“即使我将选择权给你，你一样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提前知道的必要和区别呢？”

直到如今,秦夜仍旧恍若隔世，不愿意相信这份真实。
可一切又是那么确凿，证据充足,不容许任何苍白的辩驳。
红心和方块骑士离开无限空间后,来到了“现实世界”,也就是终极副本。而因为两边存在着时间流速,所以这里过去了二十几年，无限空间只过去了六年。
这二十几年来,他们肯定有想过重新联系上求生者，却迫于时间流速,无法将消息留存。但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没有放弃过努力，而是将重要信息编入童歌里,期望未来如果某一天求生者来到这个世界，可以第一时间认出,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回到的家园。
作为一对眷侣,在此期间生育小孩再正常不过。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间,同宗乐病历上的年龄正好对得上好。也可以说通为什么宗乐能通过主系统的后台，成功注册为求生者。原来他根本不是绕过了所谓的主系统安全审查,或者钻了漏洞,而是因为他曾是两名强大求生者的后代。
‘而我却把他们的孩子当做终极副本的NPC,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不论是红心还是方块骑士，和秦夜的关系都算不错。可他们现在又去哪了呢？
到底为什么，记忆中美好和平的现实世界，会沦落成如今的桂逸市？
骤然被点名的真相，解决了一个疑问后涌现出更多的疑问,无能为力的懊悔，被说中的痛苦和徘徊......无数信息积压在秦夜的脑海，让他颓然跪倒在地。
和秦夜的濒临崩溃不同。
钟塔顶端昏暗的灯光投射而下，约书亚依然完美得如同圣殿壁画中的天使。
银发流转着圣洁光晕，钴蓝色眼眸比最澄澈的海水还要温柔，雪白的长袍纤尘不染。
这副模样与圣殿大教堂中央那座受万人膜拜的神像如出一辙，连嘴角慈悲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可正是这份完美的神圣感，让秦夜感到毛骨悚然。
精心雕琢的圣母像内里爬满蛆虫，最光明的表象下藏着最深邃的黑暗。
端坐在这里的分明是只彻头彻尾的魔鬼，他有着蛊惑人心的外表，优雅交叠的双腿，钴蓝色眼眸中跳动愉悦的烈火，唇角悬挂着玩弄人心的微笑，欣赏世人的苦痛。
“怎么不说话？被真相吓到了？”
约书亚歪着头，银发从肩头滑落：“还是说......你终于意识到，我说的一点错没有。”
“你......”
秦夜大口大口喘气，后背渗出冷汗。
即使早有预感，早就知晓，先前还被高层无数次告诫过。但仍旧是到这时，经历这番对话后的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约书亚。
他原以为约书亚只是被束缚而心怀怨恨，心怀痛恨不过是对命运不公的愤懑，不愿承担救世之责。却不知在那副圣洁皮囊之下，竟藏着如此刻骨铭心的恶意。
一片天旋地转中，秦夜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点。
数十年的隐忍蛰伏，数十年完美无瑕的伪装，约书亚正是为了等待这亲手撕碎所有希望，看着全体求生者信念崩塌的一刻。
可即便如此，现在的他也只能像棋盘上任人摆布的卒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每一步，都精准踩在对方预设的轨迹上。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绝望。
“当然了，我刚刚说的那些不过是一家之词，你大可以自己选。”
男人缓缓从座椅上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在离开前仍不忘笑意盈盈地开口：“哦，对了。不得不说，我还挺期待你向全体求生者公布的。”
“毕竟纸包不住火，对吧？一旦求生者们真正攻克终极副本，欢欣鼓舞决定回归现实世界，才发现主系统根本打不开传送门——那会儿再想说真相，可就晚了。”
“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期待你的选择，不论哪种都是。”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后，约书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长袍的袍角在昏暗的楼梯间翻飞，宛如振翅白鸽。
一切都在按照他精心编写的剧本上演。
成功摧毁秦夜的心理防线，实在是心旷神怡，舒爽至极。
不过，这还只是序章而已。
“还不够，远远不够。我的痛苦，你们感受不到千分之一，仅仅只是这些，太少。”
约书亚低声呢喃着，一只手抚摸着指节上的权戒，蓝眸幽幽发亮。
选择秦夜作为切入点很简单，因为对方不可能将真相公之于众。
高层当初之所以选中秦夜，可不仅仅因为他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更因为他所谓顾全大局的性格，注定了会为了维持稳定而粉饰太平。
换而言之，秦夜即使再破防，再崩溃，也只会做出对当下最好，而非最正确的决定。
但是人的承受阈值是有限的，伴随着问号级任务的推进，终极副本等同于现实世界的更多蛛丝马迹会逐渐浮出水面......现在已经有少许求生者感觉到不对。如果约书亚的猜想正确，最晚到下一个问号级任务开始，这些猜疑将会被引爆。
届时，可就不是坦诚相告能解决的了。
“当然，这些不是现在最需要关心的问题......”
约书亚的指尖离开权戒，冰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期待。
恰在此时，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听见这道他专门为某人设置的专属提示声，银发牧首脸上笑容更加浓郁几分。
屏幕上，一条消息缓缓浮现。
[我到了，你在哪？]
[稍等片刻哦，我马上下来^^]
另一边钟楼下，宗乐刚刚将车停好，将钥匙取出来。
他没怎么来过桂逸市西区，今天开车过来才发现，这边聚集了不少高新技术产业。就刚才开车过来这段路，便碰见至少三栋标有泰康永乐等臂十字架标志的独栋大楼。反倒是居民区比较少，只有寥寥无几的公寓。显然这片区域贡献了不少城市GDP。
三号钟塔在西区确实算标志性建筑，远远地便能看见，甚至都不需要导航。
“说起来，约书亚之前是不是说过，这里正在进行一个长线S级任务？”
反正也是等人，左右无事的宗乐索性打开手机，想看看能不能顺带赚个外快。
遗憾的是，他刚点进主系统的任务列表，上边便显示三号钟塔的长线S级任务已经完成，不再提供接取机会。
见状，宗乐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安康小区位置偏远，在桂逸市东区城郊，连地铁都得坐许久，不管开车到哪个地方都是二十分钟起步。
“说起来，自从西区开放后，长线任务好像越来越多了......”
正当宗乐思考着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乐乐。”
黑发青年抬头。
不远处，有人缓缓从钟塔大门走出。
即使是桂逸市诡谲的天色和猩红的月光也未能折损银发牧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高洁矜贵。特别是在下楼这段时间里，约书亚已经娴熟地掩去了他在秦夜面前展露的部分真实，将那些居高临下的恶意和尖锐藏好，重新戴上了温和的假面。
“乐乐，晚上好。”
看见来人，宗乐连忙快步走过去。
他语调急促：“约书亚，你说你知道了照片的下落，是秦夜来做了这个任务吗？可我在主系统上面看，任务显示已经完成，他该不会已经回无限空间了吧？！”
“啊，差不多，他大概已经回去了。”
这还是约书亚第一次看宗乐表现出如此急切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在心里默默将这件事在宗乐心中的重要程度又上调了几个等级，语气带上安抚：“别着急。因为上次听乐乐你提过自己东西被偷，我回去后专门查了一下。恰巧秦会长在这个关头邀请我下任务，所以就过来了。”
“做完任务后，按照惯例，秦会长要向我支付一笔生存点数。但是单纯的点数对我来说作用意义并不大，所以我干脆让他用照片进行交换了。”
这么说着，约书亚适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用纤维袋整理好的包裹，微笑着递过去：“乐乐，你看一下，你丢的是不是这些东西？”
寥寥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真相篡改地面目全非，最大限度往利于自己的方向描述，还不着痕迹地拉了波好感。
看着对面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约书亚心生满意。
这个东西对宗乐来说越重要，他能得到的情绪反馈就越多。
果不其然，在打开，仔细检查里面的信件，照片和明信片都完好无损后，黑发青年连忙妥善地将其收起，脸上涌现出感激。
随之增长的，是头顶那个粉红色61旁边的数值。
短短几个呼吸间，便以惊人的速度进行攀升，从10飞跃到了25。
瞧，只不过是刷个好感度而已，能有多难？约书亚漫不经心地想。
人类的情感，看似难以捉摸，其实说到底还不是可以被理智规训的东西。特别是像宗乐这种关心他人明显甚于自己，父母照片给的好感度竟然比信任他本人还多的大善人，刷个好感度而已，只要找对了方法，简直不要太简单。
“实在太感谢你了，约书亚。”宗乐由衷地开口：“这是我父母唯一留下的东西，对我而言无比珍贵，意义重大，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
偏偏偷走它的人是无限空间的求生者，平时并不在桂逸市内，严格来说处于两个不同的空间。若非约书亚帮忙，凭借宗乐自己，想要拿回来，恐怕还得费不少时间。
而且时间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万一在这中途导致东西损坏，那才是大事。
一边想一遍说着，宗乐感觉简单的口头感谢实在过于匮乏，于是主动提出：“这段时间做任务，我也攒下了一笔求生点数，要不然我替秦会长支付这个报酬吧？”
“不用。”
本来从秦夜手中拿到东西就是为了刷好感的约书亚自然不会接受宗乐的报酬，和好感度相比，什么生存点数是垃圾。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约书亚面上还是故意停顿片刻，银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比起那个，其实我更想多和乐乐单独相处一会。”
他刻意在“单独”两个字上下了重音。
“可以啊。”
宗乐爽快地答应：“说起来，你没有参观过桂逸市吧，要不要我开车带你兜兜风？”

约书亚见过宗乐的车。
不是什么高调的豪华跑车,也不是符合宗乐性格的低调小车，而是一辆退役已久，边缘车漆都开始脱落的红白救护车。
救护车容量固然是大的,跑在桂逸市街上也是瞩目拉风的,遇到什么突发事件还可以拉警报器,一路畅通无阻。但问题就出在车内空间过于封闭,不利于进行肢体接触，更不适合培养感情。
而且约书亚合理怀疑,以宗乐这种正得发轴的性格，搞不好路上会用“为了避免发生交通事故,我要认真开车”这样的借口拒绝掉他的互动。
综上所述,约书亚当然委婉拒绝。
“不用了。因为中心法庭撤销了求生者的权限，我也是用了个道具,才能在任务结束后继续逗留于此。若是参观桂逸市，仅凭道具持续的这点时间,估计远远不够。”
“啊？那怎么办？”宗乐茫然。
他是真的很想感谢约书亚,要不然不会绞尽脑汁想办法。
“乐乐只需要陪我走一会,聊聊天就好。”约书亚随手拿出一枚银质怀表,垂眸看了眼，笑道：“道具大概还能持续半个小时左右,权当饭后散步了,如何？”
“好。”
于是两人就这么并肩越过三号钟楼,沿着路边走去。
区域GDP高的好处就是该区域基础设施比其他区显著要好，路边的绿化郁郁葱葱，沿路每隔几米便设置着一台声控路灯，甚至还专门划分了行人步行景观通道，硬生生围着整座钟塔圈出来一片带有人工湖的公园,平坦的地砖吊打东区坑坑洼洼的柏油路面。
“在你记忆中，桂逸市一直都是这样吗？”约书亚率先打破沉默。
“嗯......你指的是哪方面？”
“天空和月亮，还有人们的眼睛。”
约书亚轻声复述，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这些其实是因为守望公会当初在无限空间里展示了你在泰康永乐医院精神科曾经的病历，我才得以知晓。里面有你最后一次进行面诊时，向医生询问的问题。”
宗乐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才想起这确实是是自己几个月前，去泰康永乐医院门诊复查时，和那名医生进行过的对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从约书亚口中说出来，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感。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之前一直在医院精神科住院。而医院里会针对患者病情严重程度，进行不同等级的电击疗法。在那期间，我忘记了很多以前的记忆。”
宗乐陷入回忆：”不过，说来也神奇。虽然忘了，但我的潜意识时刻在提醒自己，天空和月亮，还有人们的眼睛，都不该是这个颜色。”
“后面等出院，看到父母为我留下的这些东西后，我才猛地想起一些回忆。原来这些都是父母以前告诉给我的常识，可惜他们留下的话我也只能想起只言片语。”
银发牧首若有所思。
从家庭话题进行切入，是他深思熟虑后进行的结果。
之前为什么没能明里暗里打探宗乐的各种身世情况，不是因为不想知道，而是时机未到。直到方才，这个话题放到刚刚以父母信件照片为缘由的现在，才能算合适。
“所以，乐乐是很久没见到自己父母了吗？”
说完后，约书亚不忘体贴地提醒：“只是聊天而已，不必太有心理压力，如果不想回答的话可以拒绝哦。毕竟这些也相当于隐私问题了，而且帮忙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让你有负担，反倒得不偿失。”
“没有没有，”宗乐摆摆手：“这些不是不能说的事情啦，只是没有其他人问我，所以我才从来没说过而已，算不得隐私。”
一边说着，黑发青年一边开始组织语言。
“不过确实......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父母了。从他们留下的信来看，早在我入院三年前，他们就加入了桂逸市的某个保密研究计划，从此杳无音信。”
“但我对此一无所知，不仅是保密计划的内容，还是地点，以及为什么失联整整四年，至今还无联系。所以出院后，我一直在试图寻找相关的线索，可惜一直没有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