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毓秀抿了抿嘴,道:“去医院重新处理下。”
 他准备换衣服下楼,金煦却道:“这么晚了,你帮我处理吧,我刚才看到柜子里有医药箱。”
 “我哪会弄这个。”
 “昨天晚上医生处理的时候你都看到了。”
 “我看到也不会啊。”
 “你聪明,一看就会。”说话的功夫,金煦已经把医药箱拿了进来,放在主卧的小桌上,重新坐在了刚才被泼水的位置。
 何毓秀皱着眉看了他一阵,到底还是道:“坐这边,亮堂点。”
 金煦又提着箱子走过来,坐在床尾的小沙发上,将医药箱放在腿上打开,方便他动手。
 何毓秀蹲下去拿棉签,道:“也不知道里面的药有没有过期。”
 “我看过了,能用。”
 何毓秀还是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外用药的生产日期,回忆着昨晚医生的动作,沾了消炎水来看他的伤口。他自打近视之中看东西就有些费劲,哪怕戴着眼镜,也总是觉得光线很暗,不得不凑得近了一点,动作小心翼翼:“这两天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总觉得他去卫生间的时候纱布没怎么湿,怎么就又弄到伤口了……
 金煦老老实实的:“我不生气。”
 “……”你不是不生气,你是没那功能。何毓秀忍住吐槽欲,闭紧嘴巴,专心沾着伤口的周围。
 金煦再次开口:“你这样易燥易怒的人,是经营不好婚姻的。”
 何毓秀的手一顿,道:“我易怒也要看对谁。”
 金煦睫毛一动,在他又去沾药水的时候,微微抬头,灰眸在灯光下流光溢彩:“你是只对我这样吗?”
 “不然呢?”何毓秀的语气不太好,同时用翘着小指头把他的额头重新按下去,继续上药。
 金煦垂着眸子,弯唇道:“看来我对你来说也是特殊的。”
 “……”你当然特殊!正常人是没有几个要跟自己哥哥结婚的!
 何毓秀在心里喷完,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垂眸看他。金煦的鼻梁很高,额头宽宽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睫毛也长的过分,但凡不是基因里带BUG,多少也够得上一个人见人爱。
 “你是说……我在你心里也是特殊的?”
 “当然。”金煦再次仰起脸,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何毓秀的心顿时就像是冬冰乍遇了暖阳,融化成了满湖春水。那一瞬间,他竟然感觉鼻头有些发酸,内心的感动无以言喻。他第二次把金煦的脑袋按下去,勉强整理了一下过分温暖的心情,声音微酸:“所以,我对你的好,你其实一直都知道。”
 “知道。”
 何毓秀的动作越发轻柔起来,看着他的眼神也染上了温暖与软乎,最后把纱布给他贴上去,何毓秀坐在他身边,道:“那你还不叫我哥?”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那我也是老大。”何毓秀顺手摸出手机,对着他开始拍视频,道:“快叫,爸妈要是听到了肯定也高兴,你叫我哥,以后有什么情感问题我都能帮你分析,肯定比你那PPC强……而且我也可以考虑回去给你干活,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金煦的目光隔着手机镜头跟他对视:“陆然叫了。”
 “……”何毓秀从镜头后面歪头看他,眼珠一转,道:“只要你叫了,以后这就是你专属称呼,谁也不许叫。”
 “真的?”
 “当然。”何毓秀眼看就要达成人生新成就,语气都不自觉地振奋了一些,道:“我保证,以后谁叫我都跟他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一人的……”
 “老婆。”
 “……”
 “叫了就是我的专属称呼。”金煦说:“以后其他人都不许叫。”
 莫生气,人生就特呔的像是一场戏,因为有天杀的孽缘才相聚,忍住要给他的降龙十八掌不容易……
 何毓秀对着浴室的镜子洗完了手,深呼深吸了一口,拿起手机正要把刚才录的视频删除,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缕狰狞爬上面孔。
 让你随便叫老婆,我看等你有真老婆的时候怎么跟人家解释!
 何毓秀没有阻止金煦非要跟他睡一张床。
 他很确定金煦就算是嘴上说得再好听,也不可能真的对他搂搂抱抱,他脑子里面的所谓婚姻就是合作共赢,相敬如宾,他懂个屁的结婚!
 回到卧室的时候,金煦已经躺下了,一看到他就朝里面去了一点,显然是真的不准备走了。
 何毓秀上了床,又用力把他朝里面推了推,金煦顺势又挪了点,何毓秀先挪动身体往中间去,一直到把他挤到了床边,才重新退回来返回自己的那部分区域。
 背对着金煦,开始睡觉。
 金煦下了床,或许是心情好,他脚步很轻快地转过床边,亲切地给何毓秀把床头的灯关了,然后又沿着床尾绕回去躺在刚才的地方,侧身来看何毓秀的后脑勺。
 如何毓秀所料,金煦果然没有要跟他亲近的意思,一夜无话,早上起床的时候,金煦告诉他:“你可能有点周期性肢体运动障碍,或者不安腿综合征。”
 何毓秀“哦”了一声,对着镜子开始挤牙膏,刷牙。
 “也可能涉及神经系统病变、脑供血异常、药物反应。”
 “……”怎么就不能是我故意踹你呢?
 何毓秀把牙膏递过去,并指了指次卫。
 金煦暂时放弃劝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出去。
 何毓秀洗漱完成,来到客厅打开冰箱,准备把昨天的剩饭热一下随便吃点。
 金煦走出来,无缝接着刚才的话题:“另外也不排除电解质紊乱,我认为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一个具体的检查。”
 何毓秀有点烦了:“我又不是天天踹你,你不高兴可以不跟我睡啊?干嘛总说我有病?”
 他语气故意很冲,金煦果然把话咽了下去,退让道:“那我们以后多睡睡,再观察看看。”
 何毓秀把剩菜端出来,走向厨房,两步之后,手里的大碗忽然被丝滑无比地接走,何毓秀的脚步甚至还没停下,就不得不转过脸来看他,金煦已经来到了客厅,把剩饭倒在了垃圾桶:“剩饭存放超过四个小时,细菌繁殖速度就是几何级的,尤其是鱼类,二次加热也不能完全杀菌。”
 何毓秀看着垃圾桶里面的大半条鱼,习惯性地站着没动。
 金家并不是不吃剩饭,何若仪有时候遇到特别合口味的饭菜舍不得倒掉,也会吃上两顿。所以金煦并不是在跟剩饭对抗,而是因为昨天的做饭人。
 金煦把碗端回厨房,道:“而且,早上吃那么油腻容易血糖飙升,你中午什么都不做了?”
 都已经辞职了还做什么?给你当牛做马吗?一大早的,何毓秀也不想跟他吵架,他径直走向卧室,直接一头扎在床上,抬手抓过床头放着的小流氓兔,开始想他的小男朋友。
 没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滋啦啦的煎炸声,何毓秀动了动鼻尖,下意识偏头朝外看了一眼。
 他非常确定,金煦从来都没有下过厨房。
 心中拉响警报,何毓秀翻身从床上跳下来,飞奔入客厅。
 金煦正平静地把煎好的鸡蛋放在碟子里,顺手把从微波炉里面解冻的肉肠剪开,丢入了锅内。
 蛋,肠,还有两片全麦面包,以及加热得刚刚好的牛奶。
 何毓秀像看UFO一样盯着他,直到他将手机收起,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着PPC学做饭。
 他还顺手把锅给洗了,锅底也擦得干干净净,直到做完这一切,才端起早餐走出来,“我给你准备了茶氨酸胶囊,你是不是没有吃?”
 “……”何毓秀神色诡异地看着桌子上火候刚刚好的金黄色煎蛋,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道:“谁让你进厨房的?”
 “这很简单。”金煦说:“如果你需要的话,以后我可以每天给你做。”
 “……”神色呆滞。
 门外传来动静,金煦起身走过去,接过了外卖袋,又重新走回来,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瓶子,来到何毓秀面前,示意他伸手。
 米白色小药片落在他的掌心,金煦收起剩余,坐在他对面,道:“可以跟牛奶一起口服,多吃几天,晚上就不会睡不好了。”
 何毓秀把药片吞下,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心中刚有一点复杂的感动,金煦对他露出了笑容:“陆然只会让你吃剩饭,但我会做新的给你。”
 “……”
 “陆然家里很穷,最重要的高中时代,还要把时间浪费在打工上面,而我们家很有钱,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有自己的信托公司,银行那边也有持股。”
 面前的煎蛋逐渐在失去味道。
 “你跟他在一起,只能过苦日子,或者倒贴资源。你加班的时候,妈可以随便给你买一套房,而他们那种家庭,怕是连两百平的小房子都买不起。”
 手中的筷子被放了下来。
 “你最擅长的就是风险与回报分析,你可以好好想想,如果我和陆然同时掉进河里,谁沉底对你影响最大?”
 “是你。”何毓秀说:“如果陆然沉底,我应该会有一点点的伤心。”
 金煦点头,神色有种稳定的自信。
 “如果你沉底……”何毓秀说着说着,忽然没忍住笑了起来:“那金家所有的财产不就都是我的了?金曜,信托,银行哈哈……还有妈名下的那几座楼,这影响——”
 他尝试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静而温和地道:“确实是非同一般的大。”
 何毓秀感觉不能这么继续下去。
 虽然早上跟金煦打嘴仗赢了,也算是出了半口恶气,但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暴露自己的狼子野心……哎,都怪金煦昨天说他是很重要的人,搞得他现在有点飘了,万一对方是在钓鱼执法怎么办?
 放在以前,那种话绝对不可能从自己的嘴巴吐出来。
 他一直都非常有分寸的!
 而且,他跟金煦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要是这半年里出了什么差错,被爸妈听到了什么风声,估计要误会他也对金煦有意思了,那对父母来说绝对是双重打击。
 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金煦放弃跟他结婚呢?
 另一边,金煦在厨房洗完了碗,把碗筷仔仔细细归纳整齐,之后重新回到了餐桌前,拿起了手机。
 全人格拟态分析之后,两人的匹配评分已经大幅度下降,如今已经来到了-43.3%。
 金煦抿嘴,先开了一个临时对话框,勾选了不给记忆。
 然后在里面询问:“何毓秀有什么理由不跟我在一起?”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PPC却好像运算了很久:“您可以跟他沟通一下,问问他的想法。”
 “何毓秀刚才说如果我在河里死掉,家里所有的财产就都属于他了。”
 “这应该是一种委婉的劝解,让您好好珍惜生命,可千万便宜了他。根据统计,大约72%的用户在不擅长表达感情时,都会选择用幽默或反向表达的方式传递关心。”
 金煦看了一眼上方的得分条,匹配度没有下降。
 他关掉临时对话,在正式对话中输入:“何毓秀刚才说如果我在河里死掉,家里所有的财产就都属于他了。”
 PPC开始运算,大约三十秒后,上方本来就已经见红的得分条再次像是被什么痛击了一下,得分值来到了-45.2%。
 一段话冒了出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先装可怜吗?为什么会突然聊到这种话题?”
 “……”金煦安静了三秒,“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和陆然同时掉进河里,哪个对他的打击更大。”
 短暂的运算之后,一行黑字快速浮出屏幕:“请立刻停止这种这种话题!这只会让他误认为自己被量化、被评估,而不是被喜欢。在亲密关系的早期阶段,任何形式的对比和权衡都会拉低安全感,您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保持稳定、可预测和高价值的陪伴,避免任何‘谈判模式’!”
 后方传来动静,金煦下意识将手机收起,偏头去看。
 何毓秀换了一身休闲的宽松T恤,看上去要出门,但人并没有直接朝门口去,而是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偏头道:“能不能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想要跟我结婚的?”
 “23岁。”
 何毓秀又朝他挪了挪,金煦顺势朝后面退去,给他留出充足的空间,何毓秀抿着嘴,道:“所以你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他故意在‘喜欢’两个字上面停留,好让对方知道话题的重心在哪。
 同时取出手机,把PPC搜索的喜欢含义给他看:所谓‘喜欢’,从生理角度上说,是由大脑边缘系统激活引起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分泌增加,心率加快,瞳孔放大,手心出汗。
 他看着金煦,嗓音柔和:“你有吗?”
 金煦盯着那段话看了一阵,似乎在权衡究竟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在他又去摸手机的时候,何毓秀道:“真诚是建立亲密关系最重要的一环,你不会不知道吧?”
 何毓秀又朝他靠近,这一次,金煦没有后退,他由着何毓秀的身体与自己接触,目光有种刻意的专注。
 “怎么?说不出来?”
 金煦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但我一直在观察你。”
 “观察我什么?”
 “观察你适不适合跟我结婚。”说到这里,他似乎重新坚定了某种信念:“我们在三天前就已经达到了99%的高匹配度,虽然还没有到绝对值,但这足以证明,我们的婚姻稳定性在可预测范围内是最优解。”
 “而你何毓秀。”金煦凝望着他,道:“你易燥易怒还有暴力倾向,跟任何在一起都不可能比跟我走得更远,你自己应该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我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会比跟你走得更远!何毓秀很想冲他,但谈判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他抬起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对方的胸口,道:“但你心里没我。”
 金煦睫毛动了动。
 何毓秀又戳了他一下,道:“正常的、喜欢我的男人在离我这么近的时候,早就忍不住会想亲我了,陆然在我跟他说话的时候,根本都不敢看我的眼睛,那才是有效反应,而你……”
 他第三次点在金煦的心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金煦:“没有。”
 在金煦回神之前,他已经撤回了靠近对方的身体,从沙发上起身:“如果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不差钱的人,随便在圈子里找谁联姻都行,可是金煦,婚姻不是只靠外在关系来支撑的。”
 “再稳固的客观条件,没有生理驱动,全部都是白搭。”
 金煦皱了下眉。
 何毓秀已经去拿玄关处的羽毛球拍:“我要去找宋即安打球,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件事以后不用再提了。”
 金煦盯着他,血脉之中像是有一缕又一缕的轻纱在缓缓撩动,可每当他刻意去搜索的时候,却又忽然消失无踪。
 他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激素驱动力不足,但眼看着何毓秀在玄关处开始换鞋,他心中却无端生出了一股隐隐的躁意。
 不能放他走……
 这次谈判依旧完美。
 何毓秀对自己以及对手的表现都相当满意。
 他将鞋跟提好,顺手拿起鸭舌帽扣在脑袋上,羽毛球拍扛在肩膀上,腕上只挂了一个稍细的表链,还有一圈顶级帝王绿的翡翠珠子,衬得腕骨纤瘦。
 站在门口偏头朝金煦看来,唇畔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所有谈判失败的对手,都能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温和的,却又夹杂的微妙的轻蔑与隐隐的怜悯,然后便是毫不留情的抽身。
 玄关的门被关上,金煦依旧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金煦这事儿实在是有点丢人,何毓秀也不好跟任何人说,只是在打球的时候十分用力,接球的时候好几次一跃而起,几个扣球打的宋即安骂声连连:“你小子是不是嗑药了?!三十大几的人了,能不能收着点?!”
 “我二十九!”“啪”地一声,他发球的时候也像是在发泄什么,宋即安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喘吁吁,道:“这么好的精力,你还不如去上班呢!虐我算怎么回事……上班多少还能拉高一下国家GDP!!”
 “没出息。”何毓秀走过去,顺手把他拉起来,就听隔壁传来一道声音,笑呵呵的:“何总今儿火气有点大啊,要不过来陪我们玩玩?”
 何毓秀抬眸,便发现是前两天东辰项目组谈判的几个人,其中一个长相有些锋利的年轻人,就是上次把他从频道踢出去的那个,也是东辰如今的CEO。
 很显然,他们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金煦用弃子重新上谈判桌,让他们主动放弃控股权,新窗口看上去温顺,却也不过是金煦手下的傀儡。如今控股权在金曜这边,JV架构的核心决策权也全由金煦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