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这样可惜的表情,从小到大,舒明见了太多了。
村里的人望着他,说怎么这么可惜,年纪轻轻就没了爸妈?以后长成什么样都不一定,干脆劝庄燕给口饭吃得了,何必供他读书。
初中老师望着他,说这孩子太可惜了,怎么就生在这样的地方?如果去一个教育资源更好的城市,他将来的定是首大的苗子,作为一定会更大。
但最后他照样去了首大,靠努力和一点点运气。
然而出了山里,才发觉外面的世界并不是靠努力就可以有成效的,就可以打消这样的可惜的。
于是,他心中这样燃起的火焰一下子便熄灭了,
可这并不代表舒明要放弃,这一次放弃了,下一次呢?难道次次都甘心后退么?
最终变成一只鸵鸟,退回大山里去,退回村子里去,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那他从前的努力算什么?
舒明深吸一口气,回去强迫自己睡下了。
第二日,他开始有意识地去观察弗德里街巷里的爱侣们,去大量阅片,一日日地泡在影院里,最后回去对着镜子一点点调整面部表情……
“还是不太对……”欧吉曼否了他的调整,示意他再回去想想。
他最多可以为舒明停机一周,毕竟这只是一部小成本电影,全片都几乎只有x和y两个人的戏份,目前拍的这场戏已经是整部电影中最豪华、人数最多的一场了。
哪怕群演的档期没凑齐,延后一点拍也不要紧,到底是室内戏,可协调空间比较大。
“好,我再试试。”舒明回复的那样云淡风轻,好似被倒计时层层逼到快睡不着的并不是他本人一般——
当然,外人的确也不知道他失眠的那样严重,但舒明身上的压力照旧是毋庸置疑的!
梁汝文每日忧心忡忡地见他微微拧着眉,早出晚归地反复琢磨、排演……
然后被欧吉曼一遍遍地打回来。
旁人早该在这样的压力下崩溃了,在欧吉曼都几近要放弃的那刻,舒明尚且还能自持地维持表层的体面。
只是最后的那天晚上,舒明久违地重新下楼了。
他是如此突然地出现在院落里,就好像他某一日晚上突然行踪不定一样突然。舒明自从来到弗德里后为了拍摄,就再没剪短过头发。此时此刻已经留长了一些,顺着别在耳后,眉眼间也有点郁郁,好像蒙了一层雾气一样。
也正是这层雾气隔绝了旁人窥探的视线,让他的心情变得不明朗起来。梁汝文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舒明也未曾和他分享过自己的困扰,他们两个人几乎有一周没怎么说过话了,只有偶尔擦肩而过的匆匆招呼。
晚饭期间,同样没有很多话。
梁汝文总忍不住看他。
也许吧,也许是他自己的眼神过于担忧,被舒明察觉了,这人放下碗筷,安抚性地冲自己笑了一下。
撤去餐盘后,依然是沉默。
梁汝文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他,看舒明伸长手臂,从架子上摘下来一个柠檬,再一点一点剥开皮肉。
爆开的酸涩香气弥漫在两个人之间。
舒明塞了一瓣到口腔中,然后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说:“梁老师,陪我喝一杯吧。”
梁汝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贴了过来,塞了一半的柠檬果肉进他的掌心内。
指腹刮擦过他的手掌,对面的人眨了眨眼,慢慢咬字说:“酒资……够不够?”
-----------------------
作者有话说:一想到我下一章要写啥我就——嘿嘿嘿,想笑。
第95章 求你
梁汝文被这样的“酒资”蛊惑,最终亲自进屋翻出梁父的藏品,又亲力亲为地帮他开了几瓶藏酒。
他挽起袖口,露出常年健身锻炼打造出的结实小臂,熟练地使用开瓶器具。
液体绵软地流进杯子里。
舒明毫不犹豫地接过杯子,然后仰头。
一饮而尽。
梁汝文见他喉咙有颤动的幅度。
明明在微凉的夏日夜风里,可鼻尖还是沁出了密密的汗珠,热度大概率会从胃上反出来,随即熏红一切。
让他的面颊变成酡红,让他的眼尾显现被泪水浸湿的红意,让他的鼻尖也变成皮肤里透出的酒红。
舒明的脸彻底红透了。
他瘫在椅子上,变成软趴趴的一块面饼,或者某些无脊椎的软体动物,展现出惊人的柔韧度来。
尽管梁汝文并不能琢磨透他在想什么,舒明却清晰地知道,他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放弃不是舒明的作风,他摇摇晃晃地扑在桌上试图去开另一瓶酒,手指却无力地垂下来,舒明觉得自己使上劲了,但在梁汝文眼里,他却是努力了很久,也没有动摇酒塞的分毫。
“你喝醉了。”
“哦,我喝醉了。”小醉鬼喃喃地重复了他的话,走路却还算稳,拖着步子就要往外走。
梁汝文怎么可能任他走,但又不舍得对他下重手,只堪堪赶在他出院子的门前拦住了:“你喝醉了。”
他重复道。
“哦,我喝醉了。”
舒明心里又重复一遍,他咀嚼了一下这里面的字眼,心想他当然知道自己喝醉了。
他不死心地往前挪了两步,可两条腿软绵绵地不再听他使唤,于是歪歪斜斜、放弃一般地依靠在院墙边上。
舒明发誓,他这辈子从来、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头发已经湿透了,贴在额头上、脸颊旁,明明没有下雨,他却像被雨淋湿了一样。
舒明从没有放弃过。
一直到最后这样的晚上,他还在试图自救。
他就像野草一样,只要欧吉曼没有亲手将他从主演名单里剔除出去,他就会死皮赖脸地活下去,从石头缝里汲取一点养分。
他原来的打算是亲身体验一下,就像欧吉曼说的,演不出来,去谈两场恋爱不就好了吗?
也许喝醉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尝试出去告白,爱他的人那样多,总有人愿意接受他这样突然而来的回心转意。
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也许体会过就会变好了。
但站在墙边的这一秒,他还是想问问自己——疯了吗?
什么时候,一部电影的主演而已,要值得他去欺骗另一个人的感情?
一部电影,值得他侮辱别人的感情?
他膛目结舌地意识到——舒明,你被这样的名利场浸染成了什么模样?
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前途,为了你赌气而没有拿到的奖项,为了可以将一部更有名头的电影拍在所有人脸上,你想要做什么?
就这一秒,身上的浸湿的衣服倏地冷下来,呼出气的气息还是炽热的,可舒明连手指尖都冷下来了。
他从未有这样的一刻,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耻、自私、自利,意识到自己是这样一个卑劣不堪的人。
“我……”
他想说话,可眼泪比话语先一步流下来。
哦,除此之外,他还是个爱哭鬼,这么多年长大了,还是这样的没有出息。
舒明最终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颓然地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
他……他放弃。
他放弃。
梁汝文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而流泪,他单膝半跪在舒明身侧,充当他身体的一个支架,直到感觉自己的衬衫吸满了水分,贴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一遍一遍地用指腹帮怀里的人擦掉脸上的泪水,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舒明好似要一口气将自己身体里的水分榨干,眼泪顺着流下来,打湿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东西。
梁汝文一直在试图在他耳边告知自己的存在,然后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帮帮他。
直到舒明仰起一张被泪水浸透,几乎在月色下有点透明的面庞,极度困惑地问他:“梁汝文——你说,爱情是什么?”
舒明执拗地又开一瓶。
他的双唇已经彻底被酒液调匀成一种奇异的红色,在杯口开开合合:“……我本来打算去舞会上随便找人告白的,但欺骗来的感情,也不算感情吧。”
舒明说话已经不清晰了,梁汝文只能听个大概,他稍显强硬地夺走舒明手里酒杯:“你想要……谈恋爱吗?”
“是啊。哈,我可真是个混蛋。”舒明瞥他一眼,然后笑了。
他露出一双酣然而微笑的眼睛,并没有向人开膛破肚地剖析自己的打算,只是用这样简短的句子来陈述刚才的痛苦。
梁汝文抢了他的杯子,他也不恼,只是淡淡地伸手,将桌上的其余杯子又拿到自己面前来了。
再喝一口。
他被酒精迟钝了脑子,才察觉不出梁汝文看向自己时微妙的眼神,更无法听到梁汝文在胸腔内快速振动的心跳声。
梁汝文的思绪快生锈了……舒明刚才说什么?
他说,他想尝试一下恋爱。
他盯着舒明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又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舒明的泪水打湿了,正湿漉漉地紧贴着自己的肩膀和胸膛。
舒明想要谈恋爱。
他的心跳快到嗓子眼,喉咙发紧,第一个音都无法从声带上发出来了,变成嘶哑的吐息,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直觉一直在砰砰敲击他的每一根神经。
舒明的气息,一点甜酒的香气,随着风扑满他的整个嗅觉系统,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他要做点什么。
他必须、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伸开长臂,拉开了舒明身旁的椅子,于是两个人从面对面坐,变成了一种很亲近的坐姿,几乎膝盖贴着膝盖,小腿肚挨着小腿肚。
这样突破人正常警戒范围的亲密距离,舒明竟然也不躲不避,他熏然地醉倒在酒意里,完全凭直觉行事,也许有那么一刻,他也曾察觉到梁汝文的意图,可太熟悉了。
他很早就把梁汝文纳进了自己可信任的范畴内,于是这样纵容地分毫不动,默许了对面的接近。
这似乎是对梁汝文最大的鼓舞,他立刻得寸进尺。
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他别无他法,不得不紧紧扒住这唯一的救生绳索,好把自己从快要溺毙的心动中救起来。
离得近了,他又能看见舒明脸上那一颗很可爱的小痣了。
他的心一瞬间塌陷地变软,又强行硬下来,不论舒明的这个想法到底是为了电影服务也好,还是一时兴起也罢,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无法再忍受了。
那样多的青年男女,比他更盛的容貌,比他更年轻的□□,那样环绕着舒明……即便舒明并未展露分毫的心动,可对他来讲确实凌迟的折磨。
好友问他:“你到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就这么甘心在背后默默看着吗?
“难道你以后还要去给他当伴郎不成?”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梁汝文竟然点头了!
他爱这个人并不局限于爱情,他只是盼着舒明过得好而已……
可这不代表机会近在眼前,他也要无动于衷。
——求你救我。
——求你把我从这样凌迟的折磨里,拯救出来。
他心底的声音,呐喊声越来越大,直到他颤动双唇,将手臂一点点挪移,最终和舒明光裸的手臂贴在一起。
舒明疑惑地从鼻腔里发了一个“嗯?”的音出来,可也没有厌恶地退后,任凭他就这样挨着。
充满心思地挨着。
梁汝文几乎汗毛直立,他再次张嘴,试图发出一点点声音来。
“舒明……”
“舒明,如果你想谈恋爱的话。”
舒明转头过来,两个人面颊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几乎再向前一步就可以互相触碰到对方的嘴唇。
梁汝文一口酒也没喝,可已经醉了。
“考虑考虑我,好吗?”
他闭了闭眼,几乎要接受自己命运的审判。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舒明早已在酒里神经乱搭,思路也乱搭,说话也有点幼稚的口吻:“嗯?你也想谈恋爱?”
这一下就把他绷紧的脊柱给短暂地安抚下来了,梁汝文面上开始浮现笑意。
但他更明白,自己在趁人之危。
舒明脸上又出现了一点熟悉的困惑:“可我……可我还没有明白爱情是什么。”
他冷不丁地转头,两个人立刻又靠近些许,舒明还是迷茫,但梁汝文脸上潜藏的很动人的感情,却被他的瞳孔捕捉到了。
对面人的面庞上有一种以前从没见过的,很克制却又很澎湃的矛盾情绪,这样的情绪铺天盖的劈头盖脸地将他淹没,连他的心也因此触动,而微微跳动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什么饼干蛋糕之类的食物,梁汝文的隐忍几乎是一种遮无可遮的食欲,想要将他整个人连骨头带皮肉一口吞下。
他这样直白而困惑的眼神让梁汝文立刻心软了,于是这样澎湃的感情又变成了看小朋友一样的怜惜……
好复杂,好漂亮。
舒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从没被这样炽热的单向的奇怪的情绪这么近地笼罩住过,片刻之后才移开视线:“可我还不明白什么叫恋爱,不会对你不公平吗?很卑劣啊。”
“我不觉得不公平,也不觉得卑劣。”
“我觉得。”
舒明被人反驳了,好直白的有点生气,于是摇摇晃晃的像只小企鹅般抽身想退,但退的也不远,就被人箍住手臂了。
有人牵住他的手,一点点把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粗砺的触感立刻让他僵在原地。
一个柔软的东西碰上了他的手背,梁汝文的声音飘散在夏夜的空气里,好像一声叹息。
他说:“那么,求你卑劣地对我。”
-----------------------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大菜
“我喜欢你。”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当初淹没梁汝文整颗心的浪潮,也平等地淹没了舒明。
他想起在弗德里烈日下的海面,亮晶晶的星芒,一个泛着白沫的浪打过来,他避无可避地呛了几口水,苦涩和腥咸一起涌进口腔,鼻腔也变得酸涩不堪,有人在他背后用臂膀撑住他,然后对他说:“游吧,我在旁边。”
他爱我。
“你爱我。”这是肯定的语气。
梁汝文低低地重复他的话:“我爱你。”
他已经把自己的心用苍白的话语剖开,交给对方审视。
他所有的软肋,他所有不得见人的不堪,他所有的所有,可以用语言表述的与不能用语言表述的,都赤裸裸地摊开在这里了。
“你爱我。”
“是,我爱你。”
他们乐此不疲地像傻瓜一样地重复这些简短的句子,直到舒明率先打断了这无限的循环。
他离得更近了一些,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几乎鼻尖抵着鼻尖。呼出的气交融在一起,好像清醒了,又口齿模糊,像呢喃一样地问。
“那么,恋爱中的人,会做什么呢?”
他的面庞上有一些近乎透明的细小绒毛,在空气的流通中并不明显的颤动着。
梁汝文觉得自己彻底醉了,如果没喝酒,那他的大脑为什么会有这样麻痹、晕眩的快意?
“会做什么呢?”
梁汝文将指腹轻轻蹭过面前人泛红的眼皮,是刚刚哭过的痕迹,最终指尖停留在舒明的后脖颈上,能摸到一小节骨头,指腹用力的时候,他在抖。
会做什么呢?
梁汝文选择用行动替代言语。
他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低下了头。
在弗德里。
在这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柠檬架子下。
在舒明二十岁的这个夏天里。
他们接了一个浅浅的吻。
恋爱中的人们,他们会亲吻。
这是绝对的、毋庸置疑的事情,
忘记哪一部电影里说的了。
舒明想起某一个悠闲的午后,他戴着墨镜骑行过小镇的街道,去往唯一一座电影院观影。
一部讲述爱情的无聊片子,他带的笔记本都没派上什么用场,于是把墨镜推到头顶,懒洋洋地倚靠在影院的软椅上放空大脑。
前面几排都没有坐人,于是他拥有了一个绝佳的视野,背后坐了一对小情侣,大约是游客,说的是英语。
说实话,整部电影都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已经是电影上的熟手了,这样的粗制滥造的片子他已经看了无数部,用的什么样的拍摄手法,导演试图表述什么,更是浅浅浮在表面上,都不必用心,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唯独有一句话。
唯独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
女主角站在一座剧院的门口,对男主角说——“你知道吗?爱欲往往和食欲相连。”
“就比如说,有的时候,我会萌生一些想要吃掉你的冲动。”
背后的情侣顿时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们的声音不大,近乎气声,可舒明还是听见了——他们在接吻。
相似小说推荐
-
队长太美,把持不住(月笑) [网游竞技] 《队长太美,把持不住[电竞]》作者:月笑【完结】晋江VIP2025-10-12 完结总书评数:295 当前被收藏数:1...
-
错拉邪神进入副本后(乌兮子) [无限流派] 《错拉邪神进入副本后》作者:乌兮子【完结】晋江VIP2025-10-12完结总书评数:1190 当前被收藏数: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