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都快分不清靳越群晚上到底回来没回来了,不过这次床尾放了一个包袱,乔苏打开一看,里头是一袋衣服,有长袖、还有长裤,乔苏身上的衣服一直穿了洗,洗了穿,都快搓破了。
桌上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靳越群龙飞凤舞赶时间留下的一行字:“天要冷了,穿长袖。”
“真是的,买新衣服也不说,天天连跟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乔苏套上长袖,从脑袋那儿扒下来穿好。
雨就停了一阵,下午的时候外头哗一声,突然又下起大雨。
他们这条街的地势低,蔡师傅怕雨水冲进来,在门口摆了几个沙袋,乔苏也帮着拖,压好了,乔苏看雨还没停。
“蔡师傅,我去给靳越群送雨伞…”
“这么大的雨,你知道小靳在哪吗?”
“我知道他在省道的收费站那片…”
“那离的可不近啊,你得坐公交车,在前头的小岗,下车还得走三四里地…”
“没事,不远,我去了蔡师傅…”
乔苏撑起一把伞,在瓢泼大雨里就出门了。
靳越群下午没在收购站,出去青县的轧钢厂收废钢了,给装废钢的后车斗盖上防水布,一直到晚上才回去。
施工队里有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叫黄阳,一看见靳越群的大车进堆场,就提前顶着雨跑过来:“靳哥!下午有个说是你哥的人来找你,我看着他十六还不到,像假的,让他在那边等着了…!”
靳越群一听就下车了:“帮我把货卸了,他人在哪儿?”
“就在收购站里头…”
他们盘下的店面原先就是个水泥毛坯,因为要赶工期,工人们主要在清理后头的荒地做堆场,这边也没来得及怎么装,就刷漆挂了招牌。
乔苏坐在桌子旁边,托着腮帮子,用指尖连着桌子上的水珠,一个人在下五子棋,他身上的鞋子湿透了,裤脚也卷起来,靳越群一看,屁股上也都是泥。
“你怎么来了?!摔了?”
乔苏听见他的声音,惊喜回过头:“你真的在这儿,我没找错…!”
靳越群一听,才想起来他好像从没跟乔苏说过他白天在哪儿。
“胆子大的你,不知道我在哪儿就来…?!”
“我又不是没长嘴,我还长腿了呢,我会问呀,你再朝我龇一下牙试试…我来给你送伞呢…”
乔苏拿着手里的雨伞,水珠洒落,外头的工人还在干活,靳越群带着他去一旁打算做收钱的会计室,插上门。
“我来给你送伞,还有,这些天我卖手链也赚了三十多块,蔡师傅给我发了十块,我还给你买了一瓶驱蚊水…蔡师傅说秋蚊子厉害…”
靳越群瞧着他低头翻书包的毛茸茸的发顶,坐下来,他抱着乔苏,伸手脱他的衣服。
“路上摔了?”
“有一段有点滑,绊了一个屁股蹲儿,不过没事,就脏了点,裤子没破…”
靳越群心疼的摸他的腿,又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我是担心你裤子破没破?”
乔苏让他摸的痒:“那裤子一条好贵呀,你在哪儿买的,咋没带我去。”
靳越群给他脱个精光,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腿、屁股、后背,发现没有磕青的地方才放心,乔苏也任他脱。
“现在抽不出空,那天让小黄去服装市场买的,总这么一件来回穿也不是事儿,你的那件都不能再洗了,再洗该破了…”
“你慢慢给我脱,别这么大力气呀,我摔一跤没摔坏,你再把新衣服给我扯坏了…”
“别乱动,抬手,湿的贴在身上要感冒…”
靳越群最近有时候来不及回去,就经常住这儿,黄阳帮他买的他没拿走,留在这儿换洗。
“我觉得穿着挺舒服的,不像之前有标签,还硌得慌…”
原先靳越群给他买的都是商场里的衣服,一件短袖都要小一百,当然有标签,这在服装市场的地摊上几块钱买的批发货,不知道哪个小作坊裁剪的,哪里有什么标签。
乔苏小腿上和脚上摔的有泥,靳越群去楼下水管拧了个毛巾,蹲着握着他的脚心,给他擦。
“下次不许来了,这儿又脏又远,你在家等我就成了。”
“我的腿你管不了…我现在知道门了,我想来就来…不然我得憋死…”
乔苏拉着眼皮给他做了个鬼脸。
“这是你擦脚的毛巾?”
“擦脸的。”
“那你给我擦脚…”
“瞎讲究,你的脚又不脏。”
给他擦干净,靳越群的衣服和裤子尺码对乔苏来说都太大了,穿好了,他笑嘻嘻地抬起耷拉一大截儿的袖子筒,摇了两下:“我像不像唱大戏的…”
屋子里低暗昏黄的光落在靳越群冷峻的眉眼,大抵因为太过年轻,又低着头,那股骨子里透出的锋芒显得有几分青涩,又像是收着,怕伤了人。
“像傻帽…”
“你才傻帽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晚上雨还在下,施工队的煮饭大姐熬了一锅土豆粉丝炖肉,配馒头,虽然肉腥几乎不看见,但干了一天的工人都盛了一大碗吃起来,靳越群也端了一碗,拿了两个馒头。
“靳哥…!”
下头有人在叫他,靳越群放下碗,拿上雨衣,对乔苏说:“我下去有事,你自己吃,太烫,数着等两分钟再吃…”
黄阳说是做灯箱的线接的不够,等乔苏吃完了,靳越群才处理完事回来,他把雨衣搭在外头,撩起衣服擦了下脸上的雨水。
“你跟小黄说你是我哥?”
“是啊…”
“下次说你是我弟。”
“为啥,我比你大…!”
靳越群抱着他坐在腿上,还没动筷子,先伸手进去摸了摸他的肚子,又给他喂了两口菜:“我跟他们说我二十了,你说你是我哥,不露馅了?”
“你哪有二十啊…”
靳越群才十八,比他还小呢。
“没有也得有,潘老板现在把建收购站的事交给我管着,要是太年轻了,怕老板觉得我压不住阵。”
乔苏想想,也有道理,他嚼了一口土豆,不知道是不是后头倒进去的,有点夹生:“里头硬的,嚼不动…”
“那你吐碗里吧。”
靳越群端着碗给他接,乔苏把嚼成两块的土豆低头又吐回碗里,靳越群也没嫌弃,拿起筷子咬着馒头继续吃。
“以后在外头要叫我哥,知道不?”
乔苏不太情愿,但为了生活,只能点头“行吧…”
“那你现在叫一声。”
乔苏憋半天:“你别得寸进尺行不行,现在就咱俩,我叫不出呀…”
时间不早了,外头雨下的大,工人只好先收工,乔苏来找他,靳越群又省了回去的时间,这会儿难得能稍作喘息。
“太晚了,又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晚上别回去了,明早我送你回…”
“行…”
靳越群又下去跟工人交代了点事,之前他没回去的时候就凑合住在会计室里一张临时搭的木架子床,他给乔苏垫了两件衣服,才让他躺上去。
“我们练练,这事不能露馅。”
乔苏一时没反应过来:“练啥呀?”
“就练叫我哥…”
乔苏还以为是靳越群是真跟老师一样,他教一句他叫一句呢,没想到根本不是那回事,最后他让靳越群作弄的,哭着跟猫叫一样的嗓音喊了好几声哥才罢了。
“你烦死了,你真的太坏了靳越群…!我下次再也不来找你了…!”
乔苏的眼睛都红了,靳越群脖子里全是汗,抱着他,吻他薄薄的眼皮,拿着烧好的热水兑着点凉的倒进盆里,这盆刚才他在下头都拿肥皂洗了五六遍。
“不来找我就对了,让你乱跑…这回叫哥记住没?”
“没记住…!”
靳越群作势又要往床上抱他,乔苏吓的眼睛都瞪大了,两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记住了记住了,哥…!哥行了吧…!”
靳越群笑,又亲亲他扁起来的嘴。
“这几天学什么了?都谁来买玉雕了?”
俩人好一阵都没像今天这么有时间说点话,自从来了滨江,靳越群也好长时间都没让他再像之前一样什么事都打汇报。
这么一问,乔苏觉得就像回到了从前,他高兴的把他最近在做手链的事跟靳越群讲了,又回想着这几天来的顾客,都是陌生人,他慢慢的讲,说纺织厂里的女孩和她的朋友来的多,还有周围小店的服务员,也经常也拉着他说点家常事。
“都说什么家常事?”
“就说谁的男人有钱了就在舞厅混女人,让人家骗的倾家荡产…”
靳越群忍不住拧眉:“你少给我听这个。”
乔苏不太舒服地哼哼一声,往上扭了下腰:“每回都这样好麻烦…我又不会怀小孩。”
“不是怀不怀小孩的事,不干净…”
乔苏讲讲就累了,眼皮发沉,也不管靳越群给他洗到哪了,他先打着小呼睡着了。
往后又是两场雨一下,天气就放晴了,蔡师傅种在院子里的桂花树开了,开着门都能飘进来香气,乔苏每天就是在店里,没事就串手链,无聊的快要长毛。
晚上的时候,一个穿着灰工衫的男人带着老婆和女儿上门。
“爸。”
小女孩一看见木台后天的蔡师傅,就跑过来抱着他的腿喊:“爷爷!欣欣想你了!”
老蔡笑开了花,摘掉老花镜,抱着小女孩,从柜子里拿出她雕的小老虎:“欣欣看,爷爷给你雕的小老虎…”
男人叫蔡家和,三十出头,是老蔡的大儿子,在汉阳的一个平轧厂做钳工,晚上老蔡烧了几个菜。
“爸,现在我们厂里要上新生产线,正在集资,叫投资金,谁投了钱,年底就能拿分红…和我一个车间的刘师傅,他一个人就投了一万,您看我这么多年就攒了两千块钱,您那儿还有没有?借我一点,我和丽霞结婚这么多年,还挤在职工宿舍,将来欣欣上学也不方便…”
蔡家和这次来是给他爸借钱的,他们那个厂算是汉阳在比较大的平轧厂,现在说是上头要把他们建成汉阳标杆的大型炼钢厂,集资就是给员工的福利。
这消息一出,他们厂子里的会计各个忙的都恨不得长出八只手,都接不过来每天排在门口送上门的钱。
“爸,这次投钱肯定能赚,我们这个厂子马上就是国家投资的重点项目,光上面就要拨下好几个亿,爸…我不骗您,这个钱算我借的,我打借条…”
老蔡被大儿子说动了,回屋里给他拿钱,乔苏听不懂什么集资什么分红的,他就觉得他们说的汉阳这个地方有点耳熟。
好像他在哪里听过…?
想了半天,乔苏突然“啊!”了一声,他想起来他在哪儿见过‘汉阳’了!是他的录取通知书…!
作者有话说:
重见天日的通知书:(深呼吸一口阳光空气)“我终于出场了啊!谁为我花生!我一直在汉阳啊!”
第二十五章 大学
半夜两点,店后头的平房黑压压的一片,只有他们这间屋的灯亮着,靳越群看着手里这份突然冒出来的录取通知书。
外面印着“汉阳地质学院”的字样,里头录取学生是乔苏的名字,专业是地质工程。
那天乔苏离开家时匆忙,邮局的信封都没来得及扔,寄出地址写着中江省汉阳市开平区银杏路三十七号汉阳地质学院,还有邮局的戳,怎么看也不像是假的。
“你后面在志愿表上自己又添了学校?”
乔苏搬着板凳坐在他旁边:“没有啊,就你给我报的那些,我一到教室把咱俩的志愿表交给老师了…是不是你给我填错了?”
靳越群没好气地拍他的后脑勺:“你的事我能错?汉阳汉城差一千多公里,我是瞎还是傻?”
他那时还没打算来中江省,除非脑袋疯了,给乔苏报一个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学校。
乔苏也不知道咋回事,捂着脑袋。
“那不然咋录错了…!就你填了我的表,肯定是你没看清,都给我录到汉阳去了,汉城汉阳,就差一个字,你还不承认,自己粗心还不让说…”
靳越群让他气的嘴角直抽,乔苏又突然想起来:“对了!当时彭文喊我去他家玩,把我俩的志愿表给眼镜了,让他帮我俩交的…是不是眼镜没看清?以为汉阳是汉城,把他要报的学校填在我上头了?”
“眼镜是谁?”
“就是我们班的班长啊,他戴眼镜戴的可厚,是不是他没看清,多给我填了一个…?不对啊,我记得彭文说看他的也填好了才给他的…”
乔苏越说声音越小,板凳也往离靳越群远一点的方向默默地挪。
“要不,要不明天再说吧,我有点困了…”
“回来…!谁准你去彭文家玩了?你跟我说了么?我当时是不是让你交完表就回家,你又不当回事儿?”
“没不当回事啊,就去了一小下…”
乔苏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去了一下就回来了,你别老翻旧账,霞姐说了,那都小心眼的男人才干的事…小心眼的男人,一般‘那方面’都不行…”
那方面?这又是什么跟什么,从前乔苏哪里懂这些。
“你这都从哪儿听来的?霞姐又是谁?”
“就隔壁卖服装的老板娘…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还有旁边卖包子的大哥,他们聊天有时会带上我,王大哥他老婆跟人跑了,说是被他捉奸在床上,俩人都脱的光溜溜的,他整天骂他老婆,我不爱跟他说话,你知道霞姐原先跟的男人是谁不,叫豹哥…”
“豹哥又他妈是谁?”
“你怎么骂人啊…!”
靳越群硬是忍了忍,握着他的手亲了一下:“我没骂,你接着讲。”
“豹哥就是她老公啊,一条街都有名的,霞姐年轻的时候在发廊店,就跟他好的,不过她说豹哥前年在街上砍人,现在坐牢去了…”
乔苏这些天卖手链,在外头跟着左右店老板听了不少也学了不少,他本来就闲不住,又爱说话,说到底,老蔡那个店周围三教九流遍地,能说的就那点事。
“汉阳在哪儿呀?”
“离这儿一百多公里。”
乔苏对距离还没太多概念。
“那是不是很远?”
“原先从安县到汉城吧。”
靳越群垂下眼问他:“你想去读吗?”
“要一百公里,离你太远了…”
乔苏摇摇头,抱着他:“我不读了,咱刚来这儿,我不想离你太远…再说了,我继续编手链,还能赚钱…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靳越群抱着他,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出于私心,他是不想乔苏离开他眼皮子底下哪怕一公里,去汉阳念什么破书,但他心里又知道,从前的乔苏要比现在活泼的多,也任性的多,他一直无拘无束,漫山遍野的跑一整天也不会累,他一直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有时脾气上来丢东西砸起他来,连他也招架不了…
换做过去,他要是敢把他关在这个像鸟笼一样大的玉器店,他早就跟他闹翻了天。
可现在乔苏却懂事了很多,哪怕他不说,他也可以一个人乖乖的待在这里,不和他闹,努力地去赚几块钱,会不由自主的为他们的生计担忧,会为他担心…
或许对别人来说,另一半在最艰难的低谷时,会为自己担忧、心疼,学会收敛脾气任性,是一件甜蜜而感动的事,但对靳越群来说不是,绝不是。
乔苏每收敛一分,他能看见的只有他的无能,可他心里又清楚,眼下这段时间他要拼了命的去挣出一条出路、他们的出路,什么苦什么累他都得嚼碎了咽下去,谁也迈不过去。
既然他明知如此,为什么要在这段最难的岁月里让乔苏陪着他一同吃苦?在他什么也给不了他的时候,就因为他那些难以控制的掌控欲,把乔苏圈在身边,他是不是太过自私…
录取通知书这件事乔苏没当回事,无论在汉城还是滨江,他从没想过要离开靳越群去念书,他也知道靳越群肯定不许他离开自己,他告诉靳越群,也只是因为他真的不擅长拥有什么秘密,所以这件事他跟靳越群说了,就抛到脑后了。
没想到过了三天,靳越群一大早急急忙忙从外头回来了。
“…你咋大早上的回来了?”
靳越群身上的外套都是灰,他在外头抖搂了两下,进去给他套衣服:“跟老板请了一上午假,带你去学校看看。”
去学校?
乔苏还稀里糊涂呢,就被靳越群套上衣服带去了汽车站,他们坐的是最早的一班大巴车,才六点半,车上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
“趁热吃,我补个觉。”
靳越群像一夜没睡,他把刚在小摊上买的包子塞给乔苏,往后头一靠就睡着了。
大巴开了一个小时,停在汉阳的开平总站,他们跟师傅打听了一下,这里离汉阳地质学院还挺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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