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
听见那道声嘶力竭的叫喊,宋琢玉放在门上的手一顿。他转过头去,眉眼在阴影中有些不太清晰。
后面传来薛成碧似讥似嘲的声音,“这个人,就是你那天说的想讨欢心的姑娘吗?”
压抑着对狗兄弟今天不做人的气愤,宋琢玉也故意表现出一副生疏淡漠的模样,他冷冷回道,“无可奉告!”
说罢转身就走。
自觉背影潇洒,爽哉爽哉。
却说在他身后。
薛成碧恍恍惚惚的重复着他的话,“无可奉告......无可奉告,哈哈哈哈,无可奉告?是在说我没有资格知道吗?”
他突然神情癫狂的笑了起来,最后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直至眼角都溢出泪水来。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一样。
没有资格,哈!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有资格的人。
薛成碧痴痴的看着门口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么,扯着嘴角惨烈一笑,眼神逐渐阴翳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
如果不出意外,宋二本就该是他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要给好友攻上票吗?隐忍多年的选手一枚
却说宋琢玉甩袖离开之后。
他一路气冲冲的往楼下走,胸口处仿佛还残留着那被人来回抚摸过的异样触觉,直叫他头皮发麻,差点忍不住扶着柱子呕吐。
太奇怪了!
哪怕那个人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也不行。
虽说薛成碧这人本就癖好奇葩,酒要喝他剩下的,女人要点他睡过的。可每每看见对方揽着前一晚还躺在他身边的美娇娘进屋,宋琢玉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尽管他自持品味一流,足以引领京中风尚,但也不必什么都向他靠齐吧?
尤其是在这档子隐秘的私事上。
宋琢玉虽有些许的莫名,却也只当好友在拿他试水。因此自然也就不知道,房门一关,那薛家大公子是如何逼问她们与宋二在床上的细节的。
只说今日,薛成碧突如其来的强势和纠缠还是叫宋琢玉心里非常不适。
再好的朋友,也不至于管这么宽吧?
薛成碧真当自己年长他几岁,就能当他大哥了。需知宋琢玉最讨厌的就是有人约束管教他。
而且对方刚才还上手了。
想到这里,宋琢玉又抬手揉了揉胸前,挥散掉那丝隐隐的不爽,他径直锦绣楼外面走去。
哪知刚一出门,就低头撞上某个不算宽大的胸膛——
“嘶!”
宋琢玉捂着额头后退几步,不禁忍痛暗道,真是流年不利!看来今年得早点去空相寺上柱香了。
“欸你没事吧........”那人亦慌忙的伸手来扶。
结果两人一个对上视线,俱是各自惊讶地往后跳开一步。
“是你——!!!”
宋琢玉一看见那张脸就开始脖子泛痛了,再次在心里哀呼叹哉。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接连来,怎么就偏生遇上了这个麻烦小子?
腿脚发软,他只想赶紧找个机会跑路,哪知还是被叫住了。
“宋琢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人看了眼锦绣楼的招牌,脸上瞬间便浮现出一抹薄怒来。他抬手就要往腰间摸去,吓得宋琢玉往旁边一躲。
“祁小马,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暴躁?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什么祁小马,本公子叫祁长风!”
还说不叫祁小马,这急急燥燥的性子可不就像匹枣红色的小马儿吗?真是闹腾得紧。
宋琢玉满脸无奈,正要苦心规劝,却见祁长风伸手拔了个空。这才发现对方今天穿的是一身丹霞色华服,腰间并未佩剑。
往日那冷光森森的宝剑一架在他脖子上,宋琢玉心肝全颤,自然无有不招,好脾气好脸色的讨笑求饶着。
可如今么,这祁长风没了武器,还有什么可怕的?
宋琢玉眼珠一转,脸上又是习惯性的嬉嬉笑笑,“我说祁小马,都来这花楼里了还能是干嘛?自然是.......左拥右抱,吃酒偷香啊。”
他拖长了调子,又是那种绵绵的语气,轻浮浪荡,仿佛满含深意的邀请似的。
直听得人脸红耳热。
可比起泛红的脸庞,更让人注意的是祁长风眼里的怒意。
他抬手就要往宋琢玉领口抓去,“你、你......不知检点!你是色中饿鬼转世吗?真是见着女人就走不动路了。”
宋琢玉气极,他好好的风流快活,招谁惹谁了?怎么还找上门来骂他呢?
“关你什么事?你个小鬼头,毛都没长齐,自个儿回家待着吧!”说罢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提起轻功转身就跑。
果然,身后爆发出尖锐的叫声来——
“宋琢玉!”
“你说谁小鬼头?说谁毛没长齐?我要杀了你!”
“你个朝三暮四的负心汉,当初是谁在我姐姐面前发誓,说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结果坚持了不到半个月就放弃了,你竟......你竟然还往这种腌臜地方来?”
“你就是这样承诺的吗?你对得起我姐姐吗!”
.......
那小子一句接一句,真是骂得比狗都难听。
偏偏每说一会儿都要叫上一下他宋二公子的大名,生怕人不知道似的。直让满街人闻者侧目,纷纷看向他们。
潇洒了这么多年,向来扬的都是美名,如今还是头一次以这种方式引人注目。臊得宋琢玉以袖掩面,羞愤欲死,恨不得投江而去。
“你可闭上嘴吧!”
他回头恨恨求了一句,脚下逃得更快了。
可宋琢玉哪里及得上那小子有活力?简直紧追不舍,怎么都不放弃。
同样是少年时体弱。
宋琢玉日日哭天喊地,装病装晕,就是不想去训练。最后宋家祖传武术没学成,上房掀瓦,爬树掏鸟蛋倒是学得贼厉害。
可祁长风就不一样了。
人家出身礼部侍郎府,因身体原因从小被送去山上习武,那是真真正正的学有所成才归来的。手持寒水剑,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精妙绝伦。
宋琢玉从前为了讨好这位未来小舅子,还巴巴的凑上前去帮人擦过剑鞘呢。
可人家现在骂起他来依旧不留面子。
宋琢玉跑得累死累活,实在没劲了,他一个跃身跳上那枝头,拱着手有气无力的求饶道,“好弟弟,祁少侠,咱们有什么误会现在就在这里说开成吗?”
“我这实在是跑不动了。”
祁长风平平稳稳的站在树下,气也不喘一个,瞧着着实令人羡慕。他脸色微红,一双凤眼似丹青勾勒般的,带着些许的恼意,“谁是你的好弟弟?”
油嘴滑舌。
也不知道这样叫过多少人了。
宋琢玉见状又只好换了个称呼,“那小舅子总成了吧?前小舅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他这被堵在树上,跟个滑稽的猴子似的,实在有损宋二公子的威名。
“你!张口胡说些什么,休得败坏家姐名声。”祁长风脸色一变,他讨厌那个词,更不喜那个“前”字。
宋琢玉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只觉自己哄姑娘都没这么心累过,“不是你先提起的吗?”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大街上追啊闹的说什么誓言承诺,他现在顺着对方说怎么还落了个没理。
“而且啊祁小马,当初不是你嚷嚷着我配不上婉君,要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来骚扰的吗?”宋琢玉托了托手,“我这一个月以来安安分分的,自认也没有过线吧?”
说罢宋琢玉冲他挑了挑眉,笑眼迷人,可眸中却另有一番意思。
既然他没有出错,那祁长风你现在这般紧追不舍的缠上来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祁长风身形微不可见的一顿,心里却是烦躁更重,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就是因为你安安分分的我才来找你的啊!”
凭什么啊,这人倒是轻飘飘的过来撩拨一场,又转身从容离去,兀自寻找别的花丛,那他.......那他姐姐又该怎么办?
仿佛找到了立场一样,祁长风越说越顺口,怒目而视道,“凭什么你说走就走了!你对我姐姐的真心就这么不坚定吗?”
是谁先笑盈盈的凑过来跟他说话的?是谁没有分寸的要帮他擦剑鞘披衣服的?是谁说的以后要对他和姐姐好,不让别人说他们闲话的.......
怎么,当时说的信誓旦旦,甜言蜜语,这才多久就变了心?
面对少年的愤怒,宋琢玉:“......”
“嘿,不是你让我走的吗?”宋琢玉稀奇的打量着他,仿佛在回想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眼前的祁长风一样。
“你都说了我不配了,我也自己反思了下,令姐确实值得更好的人,所以就放弃了啊。”
祁长风咬牙含怨道,“我说不行你就真的不行了吗?万一那是我设下的考验呢,你怎么就不能再坚持的长久一些呢........”
还他让的,怎么他让做别的事情的时候就没照做呢。
宋琢玉好笑的看着他嘀咕,“欸,拿你阿姐说了半天,别到头来婉君什么都不知情,是你自己想我想得不行吧?”
“怎么可能!”祁长风下意识的大声反驳,他攥紧了手指,却是猛地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宋琢玉叹息一声,只当他是在为祁婉君抱不平,脚尖一点从树上跳下来,摸了摸少年的头。
“行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我与婉君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着眉眼惆怅起来,叫人忍不住替他抚开,“她会再嫁一如意郎君,此后安康顺遂,幸福美满。”
但那个人,不会是他。
“代我向她问个好吧,从前略有冒犯,还望勿怪。”
宋琢玉轻轻抬手,祁长风只觉眼睛处被人万分珍重的抚摸了一下,随即那人脚尖点叶,如云过无痕般消失在林子里。
“不可能!”他往前追了几步,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她明明一直都还念着你——”
他也是。
作者有话说:
放心,洁,都是可以圆的哈
好友攻是一款喜欢暗处偷偷努力的变态攻,致力于像别人讨教伺候宋二的各种方法,虽然学了也用不上
前小舅子则是:娶了我姐,就要一同娶我哦(bushi)
礼部侍郎的嫡女,从前的沈家妇,也是好友口中愤愤不满的那个“归宗女”。
宋琢玉第一次见她是在酒肆的二楼。
青旗飘飘,美酒闻香。宋二公子懒洋洋的靠在围栏上,半阖着醉眼晒太阳,顺便优哉游哉的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适时光。
忽听街头传来一阵哄闹声,似是发生了争执。
打眼儿望去,见几匹大马开道,敲锣打鼓的,后面还跟着一顶轿子,并数十位腰粗膀圆的仆妇抬起贴着朱印的箱子。
为首的那个少年勒着缰绳,凤眼含怒,高马尾,白锦袍。整个人好似一柄寒光泠泠的出鞘宝剑,腰背直挺的坐在马上。
后面追上来几个撒泼的妇人,还没靠近就被仆从强硬地拖下去了。临走前还在大喊大叫,“欺负人了!仗着家里有当官的就欺负人了——”
“哪有强闯进别人家里抢人家儿媳妇的?婉君,你出来说句话啊!”
“好你个不要脸的毒妇,才克死了我儿子,又要伙同外人卷了我们家的钱跑路!你男人尸骨未寒,怎么狠得下这个心啊?”
“没天理啊!把我们的银子还回来,还回来——”
那哭嚎的声音越发起劲儿,人都被拖走老远了,还能听见对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声。在大街上闹得属实有些难看。
然而周围的人聚集了那么多,议论纷纷的,竟然没有一个附和帮忙。
实在是这沈家也忒不做人了!
当年礼部侍郎怕爱女高嫁受苦,娘家难以撑腰,特意从门生里择了个家世贫寒的学子。原想着这女婿虽生计清苦,只要肯上进,再得自家照拂提携一二,女儿的日子总不至于窘迫到哪里去。
孰料这沈姓学子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娶亲未满一年便露出了本相。
一家子分明全靠这祁氏的嫁妆过活,却一边将乡下的青梅表妹接进府中,一边流连秦楼楚馆,更是纵容家人肆意作践她。
就连他这次横死,也是因揣着祁姑娘的体己钱出去狂饮,醉后失足落水淹死的。
偏生到了这份上,这沈家人还要倒打一耙,污蔑是祁氏克夫。不仅要强夺嫁妆,竟还想逼她为儿子殉葬。
无怪乎这礼部侍郎要把自家的女儿接回去,好好养大的姑娘,落在那样的人家受苦受难,换做是谁都受不了!
轿子摇啊摇,从众人的议论声中经过,数不清的怜悯同情声。
风一吹,那帘子飘开了个角,露出一张美丽苍白,却又空洞麻木的面容来。她眼中好像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片死寂。
真是个可怜人。
二楼的宋琢玉也刚看到了刚才的闹剧,他的眼神随着那顶轿子而移动,又忍不住想起那那双心如死灰的眼。
今天之后,应该会好起来吧?
这个祁氏会回到自己真正的家里,有疼爱她的父母,保护她的亲弟,周围是熟悉的仆从,又可以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祁家姑娘。
宋琢玉以为她会重获新生。
却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是在空相寺的后山。
那祁家姑娘一身素缟,瘦条条的站在坡上,整个人弱得快要被风吹走似的。却是抬手将绳子在树上打了个死结,闭着眼欲将脖子送进绳圈里。
宋琢玉远远的乍然看见此番情景,眼见着那姑娘脚尖都离地了,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把人抱住,“停停停,住手啊——!”
“祁姑娘!你是哪里想不开,怎么会跑来这里寻死啊?”宋琢玉声音都喊劈叉了,喉咙里痛得厉害,险些喘不上气来,“你身边的丫鬟呢?”
那人的身躯轻轻的颤抖着,被放到地上之后也不动,只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默默流下来,叫人不忍再苛责。
她憔悴了好多,鬓边的白花褪色了般的,垂首呜咽,无端哀伤凄楚。
宋琢玉在一旁唉声叹气,他来回转了几圈,抓了抓头发,难得觉得有些不好办。
你说他一个名声糟糕的花花公子,平白无故地去跟人家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搭话,难免会让人误会他图谋不轨。
但是就这么把人搁在这里吧,他又不放心。
万一他一个转身跑去叫人,这姑娘又趁人不注意再次上吊寻短见了怎么办?
到底是怜花惜君之意涌上心头,宋琢玉干脆一拍手,蹲下身来试图安慰对方,“我说祁姑娘啊,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面前人不答,宋琢玉只好自顾自的继续说话。
“那日我也在街上,瞧见令弟接你回去,还感触颇深。只觉姑娘的家人如此开明,必然是十分疼爱你的。”
“有这样的父母亲人守在身边,咱们抛开那些烦心事,快快活活过日子不好吗?怎么跑这儿来,还是说令尊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回去之后骂你了?”
此话一出,那祁氏女却头一别,无声的饮泣,似是更加伤心欲绝了。
宋琢玉顿时慌了,抬手一巴掌扇自己脸上,“哎哟,我这张破嘴,净说些混账话。姑娘快别哭了,全是我的错,有什么气只管往这儿撒!”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仿佛恨不得让祁氏打他来泄愤似的。
“扑哧”一声,面前的女子终于破涕而笑,只她一抖,眼里的泪便又扑簌簌的落出来。
宋琢玉看着,只觉得心也跟着疼了,差点想抬手帮人擦拭。
却见祁婉君侧着头,朦朦胧胧的愁绪流于眼眸里,声音轻若柳絮,“非是他们之过,是我。”
“我只恨自己不孝,让爹娘蒙羞,让弟弟担忧,家里因我备受指点。”
“或许真该如他们所说,夫君既逝,我亦该随他而去,好全了那份忠贞之名。”
“唉呀,哪有这个道理的!”
宋琢玉听得直抓脑袋,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理念全部灌输给祁婉君,“那人若真是个好的,你说你们情比金坚,恩爱甜蜜,你想为亡夫殉节,我不阻拦你。可事实上呢?”
“背弃师恩,苛待于你,这叫无情!你替他操持后宅,连嫁妆都挪用,可他却拿着你的钱去花天酒地,另觅新欢,甚至纵容家人你百般磋磨,这叫无义!”
“此等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之辈,你犯得着为他赔上性命?”宋琢玉越说越气,“你又置珍爱你的爹娘亲人于何处?”
“你爹清名一世,冒着被参的风险也要把你接回来,你弟弟,小小年纪带着那么多人为你找回场子,他们都不惧流言,你还害怕什么?”
那嶙峋的肩膀颤抖着,细细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似的呜咽出来,闻者无不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