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没说话,视线从他泛红的耳尖,滑到他还泛着涟漪的眼睛。
“到底怎么了?”姜乃皱了皱眉,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吗?”
李程盯着他看了两秒,最后只摇摇头,浅浅叹了口气,收起了相机:“走吧,还得赶下一场呢。”
陈君颢定下的行程确实将“先苦后甜”的理念贯彻得很彻底。
单拿那场KTV,就非常的不顾姜乃死活——指的是陈君颢撒欢地唱,梁家耀拼命地喊,何启华淡定地炫技加点评。
而李程,这个从不让姜乃担心的自来熟,仅用了三首歌的时间,就顺利完成了从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到举着荧光棒满屋子乱跑的蜕变。
连语言的隔阂,都无法抵挡他对音乐的热爱,跟着节奏摇头晃脑的,比谁都起劲。
在这群人开始鬼哭狼嚎地合唱《海阔天空》的时候,姜乃只想缩进包厢的沙发缝里,当一团无人在意的纸巾。
陈君怡倒是见惯了大场面,在《红日》撕心裂肺的“哦哦哦”中,慢条斯理地消灭了一整盘的自助果盘。
一群人吼到深夜,才终于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连着两天,姜乃都从一大早的《数字人生》叫早铃声中被轰醒,接着就是在陈君颢的带领下,一边听他讲那些老城旧事,一边被李程逮着在各种名胜古迹、欧式建筑、民国老宅前一通猛拍。
要说累,姜乃感觉自己的腿都快和自己身体分家了。
但好像也并非毫无收获。
姜乃跟在李程身边,看着走在前面的陈君颢,那个逆光的背影。
他总能从各种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大串的故事,也许只是路边一棵歪脖子树,或者是老墙上一块斑驳的砖。
很神奇的感觉。
就像以前,听妈妈讲起在广州旧事时的感觉一样。
那些东山口的老洋房,北京路熙熙攘攘的人流,珠江边的早茶铺……在妈妈口中总是镀着一层柔光。
而现在,陈君颢就站在这片柔光里。
姜乃这三个月以来的生活,几乎都是家、工作、家,两点一线,如果没有陈君颢,他大概也就这么一点一点陷进去,陷进为了生活而奔波疲惫的泥泞里。
他明明是为了追寻妈妈的回忆,而来到这座城市,却从未见过这座城市真正的模样。
更别说那些被妈妈描绘得,如同梦境般美好的生活。
姜乃看着陈君颢,听他讲起小时候,跟着阿婆在上下九蹲鸡公榄,在河南吃糖水的日子;在放学后买的钵仔糕、咖喱鱼蛋;周末里阿公跟着去捞的金鱼,划的艇仔……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总在闪闪发光。
好像那些美好,都能从他眼里窥见似的,让人移不开眼。
真好,姜乃想。
听着听着,他就忍不住想追上陈君颢的脚步,想触摸他眼里的那份温度,想知道被那份温度包裹的感觉。
会像妈妈说的那样,是温暖而幸福的吗?
李程终于在最后一天,如愿以偿地踏上了广州塔。
国庆假期的人潮果然没让人失望,光是坐个水巴,那排的长龙就拐了好几道弯,好不容易下船登上塔了,塔顶又是乌泱泱的一片人,排个摩天轮愣是让他们在塔顶吹了快半小时的风。
老天爷也非常不给面子,说好的晴天,转头又在傍晚卷起了厚云,乌压压地盖在头上。
“说来惭愧,”陈君颢靠在分流的栏杆上,仰头看着头顶阴沉的天,“身为广州人,我还真没上过这塔。”
“咔嚓”一声,李程又从镜头里捕捉了一只盯着摩天轮发呆的姜乃。
“你第一次上来?”李程调整着参数,随口问道。
“嗯。”陈君颢应了声,“不过今天天气不太好,有点可惜。”
李程镜头一转,顺手给陈君颢也来了一张。
“我看看?”陈君颢凑过去。
李程把相机往他那边偏了偏,屏幕有些反光看不太清,但也能瞧见他被风吹乱的发型。
“拍得还行啊。”陈君颢说,“回头发我一份。”
“行。”李程说着,镜头又对准了姜乃,“我导出来了让小乃发你。”
相机又“咔嚓”了好几轮后,姜乃终于转过了脸,皱着眉一脸烦躁地瞪了过来。
李程讨饶似的冲他嘿嘿一笑,低头检查起照片。
陈君颢瞥了眼屏幕:“你好像一直都只拍他?”
“嗯。”李程指尖转动轮盘,“拍别人拍不出感觉。”
“是吗。”陈君颢若有所思地望向姜乃。
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翻飞,发丝也有些凌乱,侧脸在暮色里像是被覆了层浅灰色的薄纱,带着几分朦胧。
陈君颢好像突然明白了李程说的“感觉”是什么。
胳膊被顶了顶,他猛地回过神。
“别看了。”李程拿下相机,深深看了他一眼,“轮到我们上去了。”
“咔哒”一声,摩天轮的舱门关上了。
488米的高空往下看,人比蚂蚁都要小,汽车跟玩具似的,连那些平时要仰着脖子看的高楼,现在也都成了沙盘里的模型,不真实得让人眼晕。
“卧槽……”李程整个人几乎要贴到玻璃上,声音都打着颤,“真他妈高啊,我腿都有点儿软了。”
“那你就坐下。”姜乃白了他一眼,自己先占了个位置,两条长腿随意地伸着。
陈君颢往下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喔”了一声。
窗外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模糊了天边水天相交的线。
姜乃凑近玻璃,一眼就瞧见了江边那个帆船样式的建筑,还没亮起灯,在阴云下显得有点儿暗淡。
“那是什么?”他指了指。
“什么?”陈君颢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个三角的?”
“嗯。”姜乃点点头。
“哦,那是星海音乐厅,”陈君颢说,“我小时候还在那搞过演奏会来着。”
姜乃的手指突然顿了一下。
“以前呀,妈妈每个月都会把攒下来的生活费,拿去买张音乐厅的门票……”
摩天轮缓缓移动着,那个灰扑扑的建筑渐渐远了。
陈君颢还在和李程介绍着什么,姜乃没怎么仔细听。
胸口突然闷得发疼。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触摸到妈妈的记忆,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滋味。
有些惊喜,又有些无措,但更多的,却是无所适从的距离感。
仿佛那是他还没有资格踏足的圣地。
他缓了会儿神,掏出手机,小心翼翼地对着那里拍了一张。
“拍什么呢?”
陈君颢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啊?”姜乃手一抖,“没……没什么。”
陈君颢顺着他的角度望过去:“想去音乐厅看看?”
“没……没有。”姜乃慌忙把手机锁屏,“就是好奇,随手拍了张。”他垂下眼,假装看着脚下的风景。
陈君颢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想去的话过年带你去看新年音乐会,我家年年都去,无聊死了。”
说着,他抬手揉了揉姜乃的头发。
姜乃耳尖一烫,还没来得及反应,陈君颢已经挨着他坐下了:“别低着头,看那边——”
姜乃顺着陈君颢手指的方向望去,整条广州中轴线在傍晚的阴云下铺展开来。
“从这看中轴线还真清楚,”陈君颢的指尖在玻璃上点点戳戳,“东塔、花城广场,西塔底下那个像盖了个帽的就是少年宫,”他顿了顿,浅浅笑了笑,“阿怡小时候还在那学过跳舞呢……”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指尖移到远处模糊的“中信”两个字上:“那个就是‘大蟑螂’,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看着不太像……”
姜乃和李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来看去,其实也分不太清哪儿是哪儿。
但这并不影响李程举着相机,咔嚓咔嚓的拍得不亦乐乎,嘴里还不时发出“哇靠”的惊叹。
“刚我们坐的船,”陈君颢又开口,轻轻呼了口气,“顺着珠江一路往上……”他指着珠江转弯的地方,“拐进来,再往前点,就能到家了。”
姜乃注意到他说到“家”这个字的时候,声音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那边就是陈家祠。”他又指向远处一片矮小而模糊的建筑,“往右一点就是北京路,然后是阿婆以前上班的药厂、家里的老宅,我以前上学的地方……”手指一点一点地向右划,“越秀山、纪念堂……”
说着说着,他突然就没声了,只是望着窗外,手覆在玻璃上,眼里映着灰蒙蒙的云。
姜乃侧头看他,却发现他眼神直愣愣的,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能看见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随着摩天轮的移动,一点一点往后退去。
“陈君颢?”
姜乃压低声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嗯?”陈君颢像是突然惊醒,转过头,“怎么了?”
“你怎么了?”姜乃问。
陈君颢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又转向窗外:“没什么……”他顿了顿,“就是突然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
“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俯瞰这座城市。”
他扬了扬嘴角,不自觉地笑了:“原来我生活的地方长这样。”
那抹笑容很淡,但姜乃还是捕捉到了。
是那个,很温柔的笑。
却又隐约染上了点儿别的色彩,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姜乃莫名觉得熟悉。
就像他妈妈给他讲起在广州的往事时,脸上那种似有若无的笑。
像是笑,又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可眼睛却是亮的,仿佛藏着许多细碎的光,在眼底静静流淌。
姜乃望着他,不知不觉间竟出了神。
“怎么了?”陈君颢突然转头。
姜乃一愣,慌忙别开视线:“没……没什么……”他声音低了低,“就感觉……你好像特别喜欢这座城市。”
“那当然。”陈君颢笑了笑,“我从小就跟着阿婆大街小巷地瞎跑,以前只知道路怎么拐、哪里有吃的,现在这么往下看,才发现原来都在这么一小片地方,是不是很神奇?”
“嗯……”姜乃点点头,“挺神奇的。”
他犹豫了一下,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以前我妈就总跟我怀念她在广州的事……现在亲眼看到,才知道原来她说的不是梦,都是真的。”
陈君颢嘴角动了动,没接话。
摩天轮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空调细微的嗡鸣,和李程未曾断过的快门声。
姜乃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目光却又不自觉地落在玻璃上,看着陈君颢模糊的倒影。
他在想什么呢?
“广州啊……”陈君颢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是个离不开又放不下的地方。”
姜乃一愣,转头看他。
陈君颢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呼了口气,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玻璃窗上,静静看着窗外的流动的光影。
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光影在他眼里流转,落下万千细碎的灿华。
姜乃看着他,心却好像也跟着那些星点,一点一点地陷了进去。
“咔嚓。”
李程低头看了眼监视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画面里姜乃亮得出奇的眼睛。
他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又重新举起相机,转向了窗外渐次亮起的街灯。
“咔嚓。”
“还好吗?”李程皱着眉头扶住摇摇晃晃的姜乃,“都说了让你喝慢点……”
“我又没醉。”姜乃一把拍开他的手,努力稳住步子,“这叫微醺,我都还能走直线!”
说完,他就歪歪扭扭地朝路边走去,想找正在路边打车的陈君颢。
结果刚迈两步,脚下一软,差点来了个自己绊自己。
“诶哟我滴个祖宗!”李程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又气又想笑,“您可消停些吧。”
陈君颢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无奈笑了笑:“你那打到车了吗?”
“没呢。”李程看了眼手机,一脸绝望,“叫车也得排队,前面还有132个人呢。”
“节假日,没办法。”陈君颢耸耸肩,又指了指挂在李程身上的姜乃,“他还好吗?”
李程肩膀一耸,顶了顶肩上的脑袋:“Oi,祖宗,醒醒。”
“嗯?”姜乃眨巴两下眼睛,勉强站直了些,“还活着……”
“我还是头一次见一瓶RIO就能倒的。”陈君颢忍不住笑了。
“知足吧。”李程叹了口气,“他以前一口就倒,现在好歹能撑一瓶了。”
他们刚在华哥推荐的绝佳江景粤菜馆里解决了晚饭,也是兴头上,为了给李程践行,陈君颢加了两道硬菜之余,还叫来了几瓶小酒。
“给他拿瓶RIO就行。”李程特意嘱咐服务员,转头就对姜乃说,“你慢点喝,少喝点,别乱来。”
谁知道菜还没上齐,姜乃就抱着那瓶3度的RIO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没等李程和陈君颢碰两下杯子,边上这位已经抱着空瓶子,迷迷糊糊打哼唧了。
“你这酒量……”李程戳了戳姜乃发烫的脸颊,“怎么这么多年了都没点儿长进。”
“我没醉。”姜乃盯着人行道上的地砖嘟囔,“只是微醺……”
李程回头瞅了眼身后闪闪发光的广州塔,又望了眼前面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再看看被一瓶RIO放倒的姜乃,头疼地叹了口气。
打车软件上的排队字数半天没动,又一辆出租车被前面的人截胡。
李程“啧”了一声:“实在不行,坐地铁吧。”
“地铁?”陈君颢看了眼时间,表情有些微妙,“你确定?”
“总比在这吹风傻等强。”李程抬头看了眼天,“看着快下雨了,赶紧把他弄回家去。”
“……行吧。”陈君颢把手机揣回兜里,欲言又止地补了句,“做好心理准备。”
刚下地铁站,李程瞬间就明白陈君颢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节假日晚高峰的三号线,果真是地狱级别。
不仅得防止姜乃这个迷糊挂件变成走失儿童,还得谨防被前后的路人夹击,从站厅到站台,走得跟打仗似的。
姜乃整个人软绵绵地往李程身上靠,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程儿,怎么有棉花?”
“棉花个屁!那是你特么踩我脚上了!”
李程咬牙切齿地拽着他胳膊,一边防止他往别人身上歪,一边还得再拥挤的人流里杀出一条血路。
陈君颢在后面护着,时不时还伸手挡一下旁边挤过来的包或者胳膊,虽然走得踉踉跄跄,但看着也比李程游刃有余得多。
“我来扛着他吧。”陈君颢挤过来说。
“不用,我来。”李程把姜乃往怀里带了带。
好不容易挤进车厢,三个人瞬间被四面八方的人墙卡得动弹不得。
他们这站位也一言难尽,陈君颢凭借身高优势,勉强挤出一小片安全区,李程抱着姜乃站在他身前,被背后的人挤得快要吻上陈君颢的肩。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人肉三明治吧。
李程生无可恋地想。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还只是开胃菜。
最绝望的,是他们还要在体育西换乘……
刚挤上一号线,他们就成功地被人流挤散了。
“乃!”李程费劲地扭过头。
“在我这。”陈君颢的声音从人堆里传出来。
李程踮着脚,张望了半天,却只能在另一侧车门的角落里瞧见陈君颢的半个肩膀,和阴影里露出来的一搓姜乃的头发。
“操。”
李程小声骂了句,想往那边挤,结果刚一动,就被扶手柱边上的大妈硬生生顶了回来。
“诶哟!挤咩啊靓仔!”大妈中气十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程赶紧赔笑,脖子伸得老长,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角落。
可千万别乱来……
正想着,姜乃突然从阴影里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和他恰好对上。
李程呼吸猛地一滞。
那双眼睛近乎猩红,湿漉漉的,还带着点说不清的混沌。
没等他反应过来,姜乃已经一头扎进了陈君颢的颈窝里。
还跟猫似的蹭了蹭。
作者有话说:我没迟到快夸我(得意)(叉腰)(被一把拍走)
刚回来,然后又被告知下周还有一个山要拜,天已塌,人已死(晕厥)
为了写这章专门上了一次广州塔,是哪个从没上过广州塔的广州人像个土鳖一样在塔顶哇声四起我不说(嘘)
我掐指一算,小乃要开始going颢仔了(bushi)
李程妈妈再临走前再一次被暴击(×)
下章周二晚,赶一下榜(搓手)
陈君颢吐了口气,没说话,只是伸手扶住墙,给姜乃撑出一小片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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