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谢铮鸣端着菜碟子走出厨房,轻放在餐桌隔热垫上面。
“烬川,吃饭了。”
他看向空无一人的客厅,视线落在露台上。
那儿的门是关着的,他抬脚走过去,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两指夹着烟、吞云吐雾的男人,眼底的心疼几乎凝结成实质。
如果可以,他宁愿生病的人是自己。
沈烬川从小到大受了太多的苦,还没开始享福,一只脚便踏进了黄泉路。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谢铮鸣动作极轻地打开门,生怕自己突兀的动作吓到这个男人。
沈烬川的烟瘾不算重,只有烦躁不堪的时候才会抽一两支烟。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向缓步走来的谢铮鸣,随手将烟戳在旁边的烟灰缸上面。
吃过晚饭后,谢铮鸣给他发了瑞士旅游攻略。
“这是我妹妹整理的攻略,你有空可以看看。”
“好,谢了。”
谢铮鸣见他眼下的黑眼圈有点严重,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准备离开,“早点休息,以后不要熬夜。”
沈烬川微微颔首,“路上小心。”
谢铮鸣转身走向门口,以往挺得笔直的肩背仿佛压着千斤巨石,往下耷拉着。
他心里期待着沈烬川开口让他留宿,但期待终究只是期待,直到他关上了门,走出小区大门,沈烬川也始终没有挽留他。
夜色深沉,沈烬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了。
翌日一早,他洗漱完后,拉着行李箱走出大门。
正巧电梯门开启,谢铮鸣走到电梯口朝他招了招手。
沈烬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在车里等着就行了,还特地跑上来。”
他走进电梯,和谢铮鸣并排而站。
“给你带了早餐,吃了再上飞机。”
谢铮鸣将手里提着的早餐袋子递到他面前。
沈烬川自然地接过,只看了眼外包装,便猜到里面有什么。
“河口那家牛肉包子店,距离市中心两个小时的车程。”
他撩起眼皮,深色瞳孔倒映着旁边男人略显憔悴的脸。
谢铮鸣抬了抬镜框,移开目光,看着前面的电梯反光镜,视线落在沈烬川微微敞开的领口上。
锁骨白皙平直,凹陷出性感的小窝。
他微垂下头,不敢再看一眼,“睡不着,想吃就去买了。”
沈烬川抿了抿唇,手指微微收紧,没有戳穿他。
有些事点到为止就行,说太明白反倒让双方陷入尴尬的境地。
他和谢铮鸣的关系,止步于朋友,再没有其他可能。
从天越府到机场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
沈烬川坐在副驾驶,偶尔和他聊几句工作上的事情。
谢铮鸣平稳地开着车,没有再提关于情爱的问题。
抵达机场后,沈烬川打开车门下车。
谢铮鸣先他一步绕到了后面打开车尾箱,拿出行李箱。
“那边的气温比海城低,带够衣服了吗?”
“带了几套,不够再买。”
沈烬川接过行李箱,和他一起走进机场大厅,先去自助取票机取了机票,再走向行李箱托运服务台。
谢铮鸣提醒一句:“找个时间去医院复诊,别拖着。”
“嗯,知道了。”
沈烬川把行李交给工作人员,垂眸扫了眼左腕处佩戴的手表,朝跟在旁边的男人说:“快到登机时间了,你先回去吧,下机后再联系。”
谢铮鸣紧抿着唇,眉头皱成一团,似乎在纠结什么,他在沈烬川低头查看机票的瞬间,忽然伸手把人搂进怀里。
“烬川,我会等你,你回来再告诉我答案,好吗?”
话一说完,他察觉到沈烬川僵硬的身躯,立刻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一时冲动了。”
他取下金框眼镜,偏头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嘴角上扬扯出一个生硬的笑。
“路上小心,保管好随身财物,遇到什么问题别瞒着,我永远站在你身后。”
沈烬川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放弃,口头的拒绝对他毫无作用。
或许,等自己离开后,谢铮鸣会想开。
“保重。”
他抬手拍了拍谢铮鸣的肩膀,毅然转身走进登机专用通道。
未来如何,这不是沈烬川考虑的问题。
他当前的任务是,放下一切包袱,来一场轻松自在的旅行。
流畅的外语广播声传入耳廓,沈烬川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尾红得厉害。
他偏头看了窗外一眼,冷白修长的手指解开安全带,起身走下飞机。
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蓝色调。
他微眯起眼,情绪平稳,眼底透着隐晦的期待。
从早上到现在,胃部没有任何不适。
如果不是那张诊断书,沈烬川会以为自己是健健康康的正常人,而不是身患绝症的将死之人。
他一手插进裤兜,拿出手机,第一时间给谢铮鸣报了平安。
对方几乎是秒回的。
【谢铮鸣:注意安全,放松心情,不要想太多,好好玩,随时联系。】
【烬川:嗯。】
他关掉屏幕,迈开长腿跟随人群往前走。
此时室外的气温大约在18度左右,他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和休闲裤,不热不冷,刚刚好。
取了行李后,他走出机场大门。
一辆豪华的黑色劳斯莱斯停在路边,金发蓝眼的司机下车快步走到他面前接过行李箱。
用标准的普通话问:“是沈先生吧?”
沈烬川冷淡地“嗯”了声。
他前一晚预定了苏黎世文华东方酒店的总统套房,这是酒店派来接送住客的车。
既然是最后一趟旅行,衣食住行自然要好,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他卡里的上亿资产能让他挥霍许久了。
宁愿把钱花在自己身上、亦或是捐献出去,他也不会给那群吸血鬼亲戚留下一毛钱。
酒店附近是苏黎世老城,那儿有中世纪建筑、利马特河畔风光、班霍夫大街、圣母大教堂。
他打算利用两天在这边游玩,后天再出发前往因特拉肯。
十五分钟后,豪华轿车抵达酒店门口。
年纪轻轻的门童及时走到车旁打开门,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漂亮的蓝眸仿佛波光粼粼的大海。
沈烬川不由多看了门童两眼。
他是个同性恋,平日里只和工作打交道,睁眼闭眼都是工作,周围有意朝他示好的小男生,都被他选择性无视。
此时放下一切出来旅游,他才发觉自己以往的生活和冷冰冰的机器人没什么区别。
活到二十八岁,还是处男之身,自我疏解的次数少之又少。
比和尚还和尚。
沈烬川自然地收回视线,免得被小门童当成偷窥狂、变态。
门童一路带领他走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期间偶尔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打量着他,眼底的欣赏不加掩饰。
男人会对着另一个男人露出这种神情吗?
沈烬川猜测小门童是个同,亦或是双。
他抿了抿唇,拿出身份证办理入住后,走进总统套房专用电梯,无视了对方若有若无的视线。
电梯门关闭,沈烬川轻呼一口气,告诫自己:我是来旅行的,不是来谈恋爱的,都要死了,别祸害其他人。
电梯在第六层开启,他拉着行李箱走到房门号为600的房间前面,刷卡打开门走进套房。
房间光线充足,面积约一百五十平方米,包含客厅、餐厅、卧室、浴室及独立办公区。
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苏黎世老城屋顶和利马特河。
沈烬川站定在落地窗前面,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口袋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随手拿出手机查看。
来电号码很陌生。
他拧起眉,摁了接通。
“沈烬川!你他妈的凭什么炒我爸鱿鱼?!”
粗粝的男声很熟悉,是堂弟沈洪文。
今年二十七岁,染着一头黄毛,常年跟着社会上的小混混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沈洪文的爸,也是他的大伯,一个月前因为工厂裁员失去工作,求到自己面前。
沈烬川被他烦透了,随意安排了一份保安的工作给他。
大伯仗着自己是总裁亲戚,公然偷懒、睡觉、没有责任心,被同为保安组的组长投诉了好几次。
炒他鱿鱼是沈烬川决定的事情。
给他一个工作机会,已经是自己大度了。
大伯不珍惜机会,怨得了谁?
他冷下声音:“工作态度差,擅自离开岗位,屡次不改,请问,我凭什么留他。”
沈洪文怒喝一句:“就凭他是你大伯!公司是你开的,你是总裁你说了算,你管其他人投诉什么!我爸年纪那么大了,你让他上哪儿找工作去!”
沈烬川不想为了这种屁大点的事扰乱情绪,直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以后别烦我。”
他挂断电话,眉宇间透着一丝烦躁。
自从父亲离世后,大伯娘挑拨离间,在爷爷奶奶面前说他和母亲是扫把星、克星。
爷奶向来偏心老大,听信他们的话,扬言要把他们母子俩赶出家门。
沈烬川那会子不到六岁,每天跟着母亲早起干农活,日落才归家,就为了在爷奶家讨一口饭吃。
后来,大伯一家不情愿跟他们一块住,提出分家。
爷奶将所有财产分给了大伯,没有给他母亲一分钱。
他们被驱赶到破烂的瓦房居住,每天吃的是野菜和粥水。
沈烬川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到下雨天,家里便成了水帘洞。
半夜突发暴雨,床榻被雨水打湿,他和母亲只能匆忙爬起身接水倒水,直到天亮。
母亲没有多余的钱请人修补屋顶,隔壁左右的邻居认为他俩是克星,不敢接近、搭话,更别说帮忙了。
身形瘦弱的母亲割来稻草,独自一人爬上屋顶修补房子,她不知道房梁木头已经腐朽,在修补途中陡然断裂。
而她也从屋顶摔落在地,断了一条腿。
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包括爷奶一家听到消息后,怕出钱,没人愿意过来看上一眼。
沈烬川无法,只能艰难地搀扶着母亲前往隔壁村跛脚乡医那儿求助。
老爷爷是个好心的,免费帮她医治。
只是,村里的医术到底比不过医院。
断过的那只腿每到下雨天和冬天便会疼得厉害。
他好几次看到母亲躲在房间里面抹眼泪,那是太疼了。
母亲为了给他攒钱上学,熬夜做手工,编织帽子和手套,一双纤细的手满是针扎的孔和粗厚的茧子。
她的辛苦,沈烬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不哭不闹,任劳任怨,上学的时候发奋图强,考试成绩每每拿第一。
他有强烈的赚钱欲望,想让母亲过上富贵的生活。
只可惜,老天爷在他成年那天,狠心夺走了他的母亲,让她死在了大货车的轮子之下。
血,淌了一地。
而他的母亲,也变得血肉模糊。
沈烬川人生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她的骨灰盒跳了海。
或许是命不该绝,他被附近的渔船救上岸。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渐渐走出阴影。
直到大学毕业后,和谢铮鸣一起合伙开公司,庞大的工作量占据了他的生活。
赚钱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而这个执念,也在发现自己得绝症后崩塌、消散。
第5章 我是“陪玩”
苏黎世老城的街道多为石板路,沈烬川离开酒店前,特地换了一套轻松简便的衣服。
棉麻质地的浅灰衬衫搭配米色休闲裤,皮鞋也换成了方便行走的舒适运动鞋。
他走出酒店大门,垂眸看着手机地图,往东边的方向走了过去。
途中经过大教堂桥,他站定在栏杆前面,静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十几只白天鹅在水中嬉戏,勾勒出一幅生动美好的画面。
沈烬川半眯着眸,神情柔和了几分。
“咔嚓”
旁边忽然传来相机拍摄的声音。
沈烬川偏头对上年轻男孩略显羞涩的脸。
这是一个俊美得近乎夺目的少年。
乌黑的发丝衬着饱满的红唇,眉眼如墨染般深邃,五官轮廓分明。
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乍一看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
可他的身形却极有压迫感。
一米九往上的个头,比沈烬川还高出大半个头。
衣着打扮整洁斯文,纯白T恤勾勒出精瘦的腰肢,黑色休闲裤包裹着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脚上的白板鞋局促地蹭着地面,透出几分与外表不符的青涩。
他紧握着照相机,眼里带着歉意和紧张,“对不起,不是故意拍你,实在是哥哥长得太好看了。”
沈烬川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说实话,这个男孩的模样完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了。
就是个子高了点,身材比自己壮了点。
“没事。”
沈烬川移开视线,声音冷淡没什么起伏。
男孩试探性地走到他旁边,打开照相机给他看了眼屏幕,“哥哥你看,我就拍了一张,我待会打印出来给你好不好?”
一股清新的薄荷味闯入口鼻,男孩离沈烬川很近,近到两人的手臂几乎快贴在一起,让他有些不自在。
“不用,你直接删了吧。”
沈烬川对自己的个人照没有兴趣,往旁边走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迈开腿往前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男孩轻踩着脚步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用德语问:“哥哥是华国人吗?”
“我是Ryan,在瑞士这边定居,哥哥是过来旅游的吗?”
沈烬川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这个男孩有些自来熟了。
他敷衍地回答:“嗯。”
Ryan眨了眨眼,走到他旁边,“我对这边比较熟悉,哥哥需要陪玩吗?我准备从事旅游陪玩,前面七天可以给哥哥提供免费陪玩服务。”
沈烬川脚步微顿,偏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你找其他人。”
Ryan的嘴角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捏着照相机,低垂着头,神情有些委屈,近乎哀求地说:“哥哥,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想锻炼自己的胆子,其他游客听到免费,都以为我是骗子。”
沈烬川不是很了解陪玩这个工作,仔细想想,自己身上除了带不下去的钱,似乎也没什么被人骗的了。
未来一段时间,有令人赏心悦目的大男生跟着,似乎也挺不错的。
他沉思片刻,问:“七天后收费?”
Ryan眸光一亮,红唇扬起笑弯了眼,“哥哥放心,我收费一定是所有陪玩中最最最便宜的。”
沈烬川也没问多少钱,迈开腿继续往前走,“可以,你带路吧。”
他最讨厌看地图了。
没人知道,他是个路痴。
Ryan紧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脸上始终带着灿烂的笑容,“谢谢哥哥对我的信任,哥哥怎么称呼?”
沈烬川见他靠得太近,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沈烬川。”
“唔……沈先生……还是叫你哥哥吧,可以吗?”
Ryan澄澈干净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流露出的期待让人不忍拒绝。
一个称呼罢了。
沈烬川无所谓。
“嗯,随便。”
Ryan路过商铺的时候买了两瓶水,拧开其中一瓶递到他手里,“哥哥接下来要去圣彼得大教堂吗?”
沈烬川没有接,垂眸看着那瓶开了盖的水,淡声道:“我不渴,你喝吧。”
他和这个男孩还没熟悉到这种地步。
Ryan收回手,捏着矿泉水瓶,手背处的青筋纵横交错,他微仰着头喝了一大口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沈烬川的视线落在滚动的喉结上,插在口袋里面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Ryan放下手臂的瞬间,他也错开了视线,喉咙莫名发干。
这种迹象很不妙。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色了?
沈烬川蹙了蹙眉,嘴角弧度往下降了些许。
Ryan无辜地看着他说:“没有毒,哥,我看着像那种下药害人的坏蛋吗?”
沈烬川:……
不等沈烬川回答,他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呢,出门在外,该有的警惕心还是得有的,哥哥这点做得很棒。”
无端端被人夸赞一通,沈烬川淡淡地“嗯”了声,神情变化不大。
Ryan拿下背包,将两瓶水塞进里面,修长有力的五指骤然收紧,垂眸的瞬间,眸底闪过一丝不悦。
他顺手拿出手机,指尖快速地在屏幕上跳动着,随即收起手机,朝面无表情的男人说:“陪玩服务里面包含了拍照,哥哥待会不要拒绝哦。”
“我这拍照技术也是自学的,拍的照片可能没有专业摄影师好,希望哥哥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