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肆。”李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程肆猛地回头,只见李离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凝重。
“这家酒店的最大股东,三年前变更过一次。新股东的身份信息,被最高级别的加密协议保护着,幽灵出手,却也无功而返。”
程肆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周身气势骤变,瞬间切换至“夜鹰”的战斗模式。
他全身肌肉绷紧,目光锐利,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不再是一个保护一个。
从李离冷静地调出酒店资料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搭档。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那只窥探的眼睛仿佛消失了。
但越是这样,程肆心里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第三天晚上,酒店举办一场欢迎当地商界名流的酒会,李离作为李氏集团的代表,被邀请上台发表演讲。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站在聚光灯下,从容自信,侃侃而谈,举手投足尽显商业帝王的沉稳气场。
程肆混在人群中,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目光始终钉在台上那人身上。
他为他骄傲,也为他担忧。
就在李离演讲到一半,微微侧身,面向落地窗时,程肆瞳孔骤然紧缩!
对面漆黑的雪山山腰上,一栋独立别墅的窗户里,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一闪即逝的红点!
和狙击镜的反光!
思绪未及,呼喊已迟。
程肆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酒杯砸地,脆响划破寂静,吸引了所有目光,他整个人朝着台上冲去!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扑倒李离,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死死地护在身下。
“趴下!别动!”
会场一片大乱。
然而,预料中的枪声并未传来。
程肆抬起头,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那束红点在李离刚才站立的位置,不偏不倚地停留了三秒。
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不是暗杀。
“幽灵查不到任何出入境记录,龙牙那边也一样。对方的手段……干净得好像从未出现过。”
套房里,程肆挂断了加密通讯,声音凝重。
敌人是顶级的专家,不仅了解他的过去,更清楚他的软肋。
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再次袭来。
一只微凉的手,覆盖在了他紧握着军刀的手背上。
李离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程肆,”他开口,“你教过我,越是恐惧,越要直视它。不管他是谁,他在哪里,我跟你一起,把他从黑暗里揪出来。”
程肆看着他,看着这个本该被他护在羽翼之下的人,此刻却反过来,成了支撑他的力量。
他心底的守护欲被瞬间点燃,熊熊燃烧。
就在这时,被程肆扔在茶几上的那台军用级加密通讯器,屏幕骤然亮起。
那是一条早就应该被销毁、永远沉寂的,“魅影”组织最高级别的紧急通讯频道。
三年来,它从未有过任何动静。
而现在,屏幕上,三个字迹无声浮现。
发信人,未知。
【摆渡人。】
看到这三个字的瞬间,程肆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种白色是被极致的恐惧抽干了所有血色。
他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栗,手中的军刀“哐当”一声,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
李离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哪怕是被追杀到绝境,哪怕是浑身是血地与魏明对峙,这个男人也从未有过这样……近乎崩溃的恐惧。
“他是谁?”
李离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攥住程肆冰冷得像一块冰的手。
他唇瓣翕动,声音干涩。
“他不是谁……”
“他是‘魅影’的创造者,是所有规则的制定者。一个只存在于传说里,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早就死了的,真正的……”
“……魔鬼。”
那股阴霾深植内心,比雾霾更令人窒息。
程肆话变少了,平日里藏得好好的、属于“夜鹰”的野兽气息,现在像一层无形的冰壳,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不再赖床,天不亮就起身,把公寓的安防系统里里外外过一遍。
连冰箱里的垃圾食品都清空了,整个人绷得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刀。
李离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问。
他清楚,“摆渡人”这个代号,就是刻在程肆骨头里的梦魇。
那个对手,比魏明的癫狂和林晚晚的恶毒加起来都难缠。
他不咬人,就那么阴森森地盯着你,等你自己在恐惧里耗尽氧气,活活憋死。
毫无预兆的第三天清晨,攻击从最不可能的地方,骤然爆发。
“爆!李氏集团创始人李建国发家史黑幕!疑涉官商勾结与巨额灰色交易!”
“深扒!‘商业教父’原罪,李氏帝国地基下埋了多少白骨?”
一夜之间,十几家财经媒体像约好般,同时抛出这颗核弹。
文章写得滴水不漏,证据链详实到骇人,二十多年前的银行流水、语焉不详的会议纪要、甚至还有几张李建国跟某个落马高官的陈年合影。
这些东西,比他母亲留下的U盘里记录的,更早,更深,更脏。是原罪。
李氏集团的股价,开盘瞬间,一片惨绿,直奔跌停。
董事会的电话被打爆,整个商业帝国,被这些来自过去的亡魂,搅得地动山摇。
最致命的,是报道里指名道姓地拖下了几位公司的元老。
王副总,张董,刘董……这些从父亲创业之初就跟着他,也是这次李离夺权时最坚定的支持者,看着他长大的叔伯们,此刻,全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程肆的第一反应是冲进卧室,拔了李离手机和电脑的网线。
“别看,冲你来的,是‘摆渡人’的套路。”
李离却推开了他的手。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那座属于他的、此刻正风雨飘摇的商业帝国。
他的脸很白,眼底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躲不掉。”
他转过身,扯下睡袍,开始换西装。
“他想看我乱,想看我自断手脚,我偏不。”
十五分钟后,李氏集团紧急新闻发布会。
李离独自一人,走上发布台。
没有公关稿,没有律师团。
他迎着台下无数闪光灯,只说了一句话,声音透过麦克风,冰冷又清晰地砸进全场:“即刻起,李氏集团将成立由第三方监管的独立调查组,彻查网络上的一切指控。无论涉及到谁,无论职位多高,绝不姑息。我,李离,将为此负全部责任。”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场。
那股决绝和魄力,硬生生把摇摇欲坠的股价和人心,暂时钉住了。
程肆在后台看着他,看着那个男人身上浴火重生后的王者气场,心头除了骄傲,更多的是一种刀子割肉般的疼。
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酷刑,还在后头。
调查结果,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指控,全部属实。
董事长办公室里,王副总几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李离面前哭得涕泪横流。
“小离,我们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
王副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当年……当年公司刚起步,四处碰壁,我们是被逼得没办法啊!要是不那么干,李氏早就死在二十年前了!”
他们声泪俱下地忏悔,说着创业的辛酸,说着那些“逼不得已”。
李离安静地听着,没打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依法处理,李氏集团瞬间瘫痪。
包庇他们,他就会变成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夜深了,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
李离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椅子上,只感到刺骨的冰冷。
程肆推门进来,一杯热牛奶放在他手边。
“决定了?”
李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几万员工的饭碗,我爸一辈子的心血……程肆,我赌不起。”
“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程肆的声音简单直接,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属于“夜鹰”的冷酷。
“李离,这是战争。他们现在就是防线上的缺口,随时会炸。必须立刻切掉,不然整个阵地都保不住。”
李离猛地抬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切掉?阵地?程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为公司干了一辈子的功臣!不是你任务报告里可以清除的‘目标’!”
“那你想怎么样?”
程肆的眉头拧了起来,语气也冷了下去。
“你的仁慈,会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会毁了你辛辛苦苦抢回来的一切!”
“我的公司不是你的战场!”
李离被彻底点燃,他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你是不是觉得所有问题,都只有一种解法?是不是除了杀掉和毁掉,你就想不出别的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程肆的心脏。
他被刺得浑身一僵,脱口而出的话,带着他自己都恨的戾气。
“那你呢?你高高在上地坐在你的王座上,动动嘴皮子,事情就能解决?我告诉你,我这种人,就是专门给你们这些干净人收拾烂摊子的!你爸是,你也是!”
空气,死一样地凝固了。
两个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对方,看着彼此眼里同样的受伤,同样的不敢相信。
一句气话,却把他们之间最本质的不同,血淋淋地剖开,摊在空气里。
最后,程肆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懊恼,更多的是无力。
他转身,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是李离的世界。
门外,是他的。
一道门,隔开了两个星球。
程肆靠在门外的墙上,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面,指节瞬间见了血。
他不是气李离,是气自己。
气自己骨子里那份根除不掉的、属于“夜鹰”的冷血,又一次,伤了那个他想用命护着的人。
办公室内,李离脱力般跌坐回椅子上,把脸深深埋进手掌。
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从四面八方把他淹没。
连程肆都不能理解他。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第一次觉得,那张象征权力的椅子,冰冷得像一座坟。
电脑右下角,弹出一封新邮件。
没有标题,发件人是一串乱码。李离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它。
邮件内容很短,口吻却透着一种长辈的温和与洞悉。
“贤侄,见信如面。我是你父亲的一位旧友,见你今日之困,于心不忍。”
“当年的事,其实有个完美的替罪羊,陈副总,他三年前已因车祸过世。我这里有全部资料,可以天衣无缝地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他一人身上。既能保全王总他们,又能让公司平稳渡劫。附件是计划纲要,你可以看看。”
“我知道你身边有个很能干的保镖,他是一把好刀,但刀,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治国的。”
“孩子,别被他影响。你父亲曾对我说,‘王的手,有时候必须伸进阴影里,才能护住光明’。”
“你天生,就该是王。”
那封邮件被李离拖进垃圾箱,点了永久删除。
屏幕暗了下去,但有些东西,已经印在了视网膜上,再也擦不掉了。
公寓里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两个人,占据一整个空间,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成了噪音。
那场争吵没留下任何痕迹,可那份沉默,却比摔碎任何东西都让人难受。
程肆戒了赖床,也不再喊那声懒洋洋的“李董”。
李离有好几个夜里翻身醒来,总能看见窗边那个高大的身影。
程肆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城市的霓虹灯光把他切割成一道紧绷又孤单的轮廓。
他不是在生气,而是在恨自己。
恨骨子里那份属于“夜鹰”的冷血,又一次伤了那个他想用命护着的人。
而李离的沉默,并非赌气,那是作为帝国掌舵者,必须独自背负的孤独。
这种互相的折磨,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冷战第四天,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公寓门口的消防栓上。
是程肆先发现的。
他拎着那个纸袋进门,李离正端着咖啡,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了一下,随即又各自弹开。
纸袋里,是一份装订好的资料。
程肆一页页地翻,脸色一寸寸地往下沉。
翻到最后一页,他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份伪造得天衣无缝的证据。
R国银行的匿名账户流水,加密货币的交易记录,还有几张从远处偷拍的、幽灵和一个金发男人在咖啡馆见面的模糊照片……
所有线索,都变成了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同一个人——幽灵。
背叛的剧本,总是那么熟悉。魏明的阴影又一次笼罩过来。
程肆的呼吸乱了节拍。
这是个圈套,太巧,巧得拙劣。
可那种被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顺着他的脊椎骨往上爬,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攥着那份资料,转身就想冲出门,去找那个画着烟熏妆的女人问个清楚。
脚刚抬起,却又钉在了原地。
李离就坐在沙发上,没说话,也没动,只是那么看着他。
那道目光很静,没有惊慌,也没有探究。那是一种纯粹的注视,比任何质问都有分量。
程肆被那道目光钉住了。
他攥紧了手里的资料,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最后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李离面前。
他没有把资料摔在桌上,而是轻轻地,放在了李离手边的咖啡旁。
“你来判断。”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一刻,他放弃了自己野兽般的直觉,放弃了那些被创伤腐蚀的判断。
他把后背,完全交了出去。
四个小时后,郊区安全屋。
空气凝滞,压抑得仿佛要拧出水来。
程肆把那份资料甩到桌子上,纸张散落一地。他没咆哮,只是双臂环胸,靠在墙边的阴影里,像一头沉默的、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人喉咙的野兽。
“解释。”他死死盯着对面的幽灵,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幽灵的脸,在看到那些银行流水时,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漂亮的唇钉下,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个账户,确实是她的。
可她发誓,她从没动过那笔钱!
这话在铁证面前,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秦彻坐在轮椅上,眉头紧锁。这个小小的联盟,在“摆渡人”鬼魅的手段下,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裂痕。
“程肆,”李离终于开口,他将散落的资料一张张捡起,重新理好,动作不急不缓,像在处理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你急什么?”
他拿起其中一张交易记录,指尖在上面一个不起眼的数字上点了点。
“我问你,顶级的黑客想洗钱,会怎么做?”
程肆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拆分,几百上千个虚拟账户,跨国服务器跳转,用算法混合,十分钟内搞定,不留痕迹。”
“对。”李离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但这份证据里的资金流转方式,太干净了,也太蠢了。”
他把那张纸推到众人面前。
“看这里,转账金额全是整数。每个账户停留超过二十四小时,完美避开反洗钱组织的自动监测。最后,居然是通过一个开曼群岛的信托基金进行合法增资。”
李离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程肆身上。
“这不是黑客干的。”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砸得空气都在震。
“这是金融圈的手法,老派,传统,蠢得教科书都懒得写。一个外行,在用他那点可怜的金融知识,笨拙地模仿一个黑客。”
幽灵的眼睛猛地亮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到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快得只剩残影。
“给我十分钟!顺着这个思路,我能把那个操作者揪出来!”
秦彻也立刻反应过来,指挥他的技术团队全力配合。
程肆站在原地,看着灯下眼神锐利、逻辑清晰的李离,心脏被重重撞了一下。
他只看到了背叛的可能,而李离,却看到了人性的漏洞。
十分钟后,幽灵发出一声夹杂着愤怒和庆幸的嘶吼。
“找到了!操!这个IP地址……来自李氏集团总部大楼!十七层,行政秘书处!”
内鬼,不在他们之中。
在李离身边!
第二天,李离以个人名义,邀请王副总那几位陷入丑闻的老董事,来办公室“喝茶和解”。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以为李离要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