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微微阖眼,他不愿意回想起那句话,可大脑的记忆却忠实地、无可转圜地把那句话砸下来,砸得他心底发疼:“如果当时,我能再狠心一些。”
半年前为苏格兰注射那个非法药剂之前,他其实查过以往受害者的后续情况,确认这个药物确实如那个药贩子所言,虽然会毁坏腺体,但是疼痛感并不会让人生不如死、造成的伤害也远没到丧命的程度,如果好好疗养,除了腺体被废,其他方面和常人无异。
降谷零只是不想让苏格兰影响他的卧底任务,没有真的想让苏格兰丧命,所以他某次设法和苏格兰一起出任务后,借着苏格兰对他的不防备,设计让对方昏迷过去并注射药剂。
可不知道为何,药剂才注射到一半,降谷零就发现苏格兰在昏迷中开始发抖,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起来。他快速思索了一下,还是没有继续注射下去,而是叫醒了苏格兰,扶对方回安全屋休息。
原以为是药剂对苏格兰的效用比其他人要来得更强烈,却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苏格兰竟跟没事人一样,那葡萄乌龙的气息就算贴了阻隔贴也依旧因为那百分百的契合度而显得张牙舞爪。
虽然感到恼怒,降谷零却因为担心被苏格兰发现端倪,没有再试图注射药剂。没多久苏格兰便去了欧洲,更是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个契合度的问题了。
就是这份曾经埋藏在心底的恼怒,在咖啡和葡萄乌龙两道气息融合的那一瞬间,被降谷零爱恨混杂的浓烈情感激发出来,化为利刃刺向了那无辜的猫眼青年。
降谷零甚至不敢去想,当时的苏格兰听到之后,有着怎样的感受,才会在第二天下意识地避开了自己最简单的肢体触碰;又经历过怎样的心路历程,才能做到在第二天依旧笑着说要与他“貌合神离”。
天色就在他的回忆中逐渐暗下来,在彻底暗到看不清路之前,降谷零才离开了森林。
他此次行程没有特殊的目的地,便干脆就近订了一家住宿,老板听闻他是根据朋友推荐特地来看的森林,给他安排了最能感受到森林风光的一间房。
“对了,如果您还没吃晚饭的话,可以来尝尝我们家的信州荞麦面!”
闻言,降谷零想起了苏格兰在欧洲用“猫”的身份跟他打电话时,提及他正在做信州荞麦面。
彼时为了拉近和“猫”的关系,而根据“长野”这个关键词做了诸多功课的降谷零当即说出了信州荞麦面的做法,当即惹来了“猫”的笑声,还故作生气说对方是在嘲笑他只会说不会做。
在组织覆灭前,他确实不会做。
在组织覆灭后,虽然尝试着自己做了几次,降谷零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那个口味,因为能判断这一点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家住宿的荞麦面在另一边的门口,有着传统的蓝色门帘,门帘的下沿却画着一只草莓熊,是长野县的吉祥物。
进去后发现店里人不算多,降谷零因为是住客的缘故被安排在了靠窗的好位置,还赠送了每日限量的特制溏心蛋。
招牌套餐没多久便被端了上来,分量十足的荞麦面旁边是酱油汤和核桃蘸酱。
面条劲道爽口、很适合这样的夏天,荞麦香浓郁,是在东京难以吃到的本地风味。
降谷零虽然自认是地道的日本人,但他饮食口味却偏辣,这样清淡的饮食严格来说不算在他最喜好的那档,可他仍然很认真地分别用两个口味的蘸酱来品尝这份荞麦面。
他想一点点去感受,苏格兰喜欢的地方、喜欢的饮食。
……如果当时能问问“猫”,他给自己做的蘸酱是什么口味的就好了。
夜色降临,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多是结伴而来,欢笑打闹甚至劝酒的声音包围着孤身一人的金发青年。
就在他即将吃完最后几口荞麦面的时候,听到又有新客人的脚步声踏入店内,尔后是老板带着歉意的声音:“抱歉店内坐满了……啊,是诸伏先生,您不介意的话,在这张椅子上等等吧。”
“不用了,我——”那道儒雅的男声没说完,倒是朝着降谷零的方向稍稍走了两步。
降谷零原以为这人是看出自己即将吃完离开,想在自己的位置入座,便没有抬头,而是低头吃下了筷子上最后一口荞麦面。
正当他准备抬头表示自己已经食用完毕的时候,便听到了一声让自己瞳孔紧缩的称呼。
“zero?”
那声句尾语气上扬的“zero”如同平地惊雷般在降谷零大脑里炸开。
当过多年卧底的金发青年依旧看似平静地把最后一口荞麦面咽下,才抬头望去。
眼前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男性,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胸口处别着一枚金中带银的律师徽章,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颇有重量的公文包,手腕处的袖子被轻微挽起来,露出一支腕表。
是一名颇有资质、甚至说不定名声不小的律师,时间观念很强。从刚刚和店家的对话来看,是这家店的熟客,大概率是本地人,家教良好,不喜欢打扰到别人。
本能地分析出以上这些信息,降谷零认为自己此刻应该先搞清楚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但事实上他现在只能非常失态地盯住那双眼尾上扬弧度和苏格兰极其相似的眼睛。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个反应,原本还略带试探和不确定的表情也瞬间变了,走过来询问:“我可以坐下吗?”
降谷零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点头。
放好公文包,对跟上来的店家点了一份天妇罗荞麦面套餐,男子这才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自我介绍道:“诸伏高明,是一名律师。”
降谷零看了一下名片,出乎意料地不是大型事务所的金牌律师,而是独立律师。
原本该是能言善辩的律师罕见地犹豫了几秒,方才接着说出第二句话:“多年未见,降谷君。”
即使心里已有预期对方大概率是认识自己的,但被这位他印象中还是初次见面的诸伏高明直接喊出了真正的名字,降谷零心底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长野本地人、和苏格兰有着相似的容貌、知道自己的真名……诸伏高明很有可能是苏格兰的亲人,按照这个年龄来说应该是哥哥。
原来,自己曾经来过长野吗?
降谷零在8岁那年曾从山上坠落,头部受到撞击加上被某种精神药物的原材料所影响,导致他失去了近一年的记忆,在医院里住了大半年才被允许出院。
期间有警察和一些人来找过小降谷零,都因为他记忆丢失和极差的身体状态无功而返。
诸伏高明大抵也是其中的一员。
这些年来,降谷零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但都短暂而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幼小的背影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跑去。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和对方之间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对方要离开自己,但他能感受到到那个同龄的孩子对于自己来说很重要。
他们应该关系很好,还有一些更复杂的情感譬如愧疚、恐慌、自责、难过……这些都是失去记忆的降谷零所不能理解的。
他想不起来,却不耽误那团浓郁的感情一直存在于他的胸腔里,并未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散。之前一直把国家和理想放在第一位置的金发青年,没有想过和他人恋爱,只想找到记忆里的那道身影,和对方一起步入婚姻。
或许,这些年里得不出的答案,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
“诸伏先生,请问您认识我吗?”
听到这句话,诸伏高明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失望,那是属于希望落空后的痛苦:“原来降谷君还是没想起来吗?”
这位显然拥有良好教养的男性似乎为自己打扰到降谷零的冒昧感到抱歉,但又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驱使着他继续说下去:“上一次见到降谷君已经是七年前了。”
“七年前?”降谷零没有在记忆里找到任何相关信息,诸伏高明的长相和气质都绝非泯于众人的类型,如果他打过交道,以他的记性不会忘记。
诸伏高明微微点头:“七年前我某次到东京办案的时候,曾遇到过降谷君,但我当时喊‘zero’并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我确信以当时的距离,降谷君完全能听到我的那句话。”
降谷零的眸光微动。诸伏高明的意思是,过去他曾数次以此方式来试探降谷零是否对“zero”这个称呼有反应,但都无果,直到现在。
可怎么会……金发青年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zero”这个昵称不是来源于他的化名安室透吗?
虽然降谷零曾经也想过苏格兰是否记得他们年幼时相识,不然“zero”和他的真名联系的紧密程度实在很难解释,可从“猫”的讲述中实在看不出这一点,在向降谷零推荐长野时候的口吻,也完全是向一个没来过长野的人的口吻来介绍的。
所以降谷零认为苏格兰大抵也是跟自己一般,因为某种外力原因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时代久远忘掉了他们年幼相识的记忆。
太多的谜团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很想连珠炮一般地把它们一股脑砸向诸伏高明,但他直到现在都不得不小心谨慎。
苏格兰消失这件事说起来可大可小,端看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公安那边有降谷零在,基本上掀不起什么风波,但难保会有组织漏网之鱼如贝尔摩德对苏格兰怀恨在心,易容成与苏格兰样貌相似的人来试探苏格兰是否还活着。
所以即便降谷零很想拿出手机相册里仅有的两张苏格兰照片,问诸伏高明你是不是在找他,因为这样的顾虑而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可诸伏高明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见到降谷零的沉默,结合自己那么多年找不到人的猜测,选择先主动一步消除对方的顾虑。
一张泛黄的、但显然被保存得很好的照片被诸伏高明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垫着手帕放到桌面上推到降谷零的面前:“这是我的弟弟,诸伏景光。”
已经上了年头的照片上,是一个笑得灿烂的男孩,他那双如同猫崽一般圆溜溜的眼睛微微弯起。是能让每个看到照片的人都不禁心软的笑容。
MorofushiHiromitsu。
这个孩子身上有着柔和的光。
在心底不自觉地不断默念着这个名字,降谷零忽然呢喃道:“hiro。”
抬眼看到诸伏高明怔愣的表情,降谷零压下鼻子泛起的酸意,再次强调了这个昵称:“hiro,我以前是这样叫他的吗?”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作为回报,降谷零从手机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然后递给了诸伏高明:“您的弟弟,是这位,对吗?”
手机屏幕上,穿着冰川蓝T恤的猫眼青年回头望向镜头,热烈的日光透过紫粉色的三角梅花瓣的间隙落在了他的眉眼上,如同盛夏里的一枚细小雪花。
从未见过弟弟长大后模样的诸伏高明,长久地凝视着这张照片。
他嘴唇翕动着,大抵是想欣慰于自己的弟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依旧能活到这个年纪,又因为敏锐地察觉到降谷零话语背后不同寻常的意思而终究不能露出笑容。
良久之后,在把手机还给降谷零时,诸伏高明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景光还活着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降谷零哑口无言。
在诸伏高明因为久久没听到回答而双眼黯淡下来之前,降谷零终于开口了:“……还不清楚,但生存下来的可能性不小。
Hiro的事情因为某些原因,不方便向无关人士透露太多。我们正在全力搜寻他的下落,这也正是我出现在长野的原因。”
他把自己的公安证件展示给诸伏高明:“请告诉我,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吧。”
天妇罗和荞麦面被端了上来,隔着食物的热气,诸伏高明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这是公安查案的需要?”
“不,这是我降谷零的私人请求。”
之后是诸伏高明无声的进食。
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荞麦面店,不适合深入谈这件事。
金发青年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挂在树梢上,仿佛这片森林下一秒就会烧起来,有种惨烈的美感。
他此时是紧张的,不仅是对于那段即将到来而他几乎全然不记得的往事,也是对于诸伏高明这个人。
从对方只能掏出苏格兰、现在应该说是诸伏景光年幼的照片这一点来看,诸伏景光应该便是那个年纪与家人分开,这十几年来都杳无音讯。
而从诸伏高明对照片的呵护程度,以及七年前用“zero”这个称呼来试探降谷零是否有诸伏景光的线索来看,这些年来诸伏家是从未放弃过寻找诸伏景光的踪迹。
原本该是被家人呵护爱惜着长大的诸伏景光,在这半年来,一直被降谷零深深伤害着。
他很想自私地向诸伏高明道出自己对诸伏景光做过的错事,被打被骂都好,或许多少能减轻他心里的负罪感,但降谷零做不出这种事。
苏格兰的事情目前尚不能被非警察的诸伏高明知道太多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降谷零已经伤害诸伏景光够深了,诸伏景光想必也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哥哥知道他曾经受过那么多的伤害。
诸伏景光就是这样的人,受伤了会藏起伤口然后笑着对亲近之人说自己完全没事。是和降谷零完全相反的类型。
降谷零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对苏格兰动心的了。
说不定,便是第一次苏格兰拉着他的衣服,主动提出要为他包扎伤口的那一刻吧。
离开荞麦面店,降谷零和诸伏高明沿着森林的外围慢慢走着,那段带着夏日蝉鸣和血腥味的往事正式在降谷零眼前展开。
刚上小学的诸伏景光,在第一个暑假到来的时候,央求父母带他去东京玩。
当时他们的父亲有个学生要带,原本想拒绝的,结果向来懂事的诸伏景光,那一次不知为何那么执拗,撒娇卖萌假哭……总之用上了各种方法都一定要到东京去。
父母对乖巧又可爱的小儿子心软,很快便败下阵来,一家四口出发去了东京。
然后他们在诸伏景光指定要游玩的地方遇到了和诸伏景光同龄的降谷零。
两个小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感情在短短几天内已经好到形影不离的地步,甚至给彼此起了zero和hiro这样对称性极强的专属昵称。
诸伏夫妇为了小儿子的友谊,推迟了一个月回长野。诸伏高明对此也没异议,趁此机会在东京开开眼界,还被父母带去观摩了各种职业的日常,萌生了想要当律师的想法。
等到暑假结束的时候,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对彼此相当依依不舍——从诸伏高明的角度来看,大概是降谷零更不愿意离开自家弟弟。两个小孩便约定着等到下一次长假再一起玩。
于是两个孩子就开始了每逢假期要不就是你来长野要不就是我去东京的生活。八岁那年的暑假,便是降谷零来长野找诸伏景光——这里比起东京来说显然更适合避暑。
变故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夏天下午。
金发小孩兴冲冲拉着猫眼小孩说他发现了一片很漂亮的花海,还没人发现那块地方,希望他最重要的朋友hiro能和他一起分享这块秘密基地——降谷零可是听说了,hiro在认识他之前还有个叫山村操的小伙伴,他们甚至还有一处秘密基地。
天生好胜心极强的降谷零第一次听闻此事后顿生危机感,生怕自己最好的朋友被夺走,便多次跟诸伏景光提及他也要精挑细选一个专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基地。
这片花海便是年幼的降谷零觉得最合适的地方。
诸伏景光询问地看向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因为他们刚刚从清凉的溪水里抱回来一个大西瓜,正准备切开来分享,如果他们离开的时间长了,担心家里人都等他们,西瓜可能就没有刚拿出来的时候那么好吃了。
诸伏夫妇笑着看向幼子和他的朋友,表示不差这一点时间,与其心心念念秘密基地导致无法好好品尝西瓜,不如先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捡一些漂亮的花回来,他们再一起享受这个凉爽的夏天。
于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便手牵手离开了。
原本以为两个小孩大概半小时、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回来,毕竟降谷零说过那个地方不算远。可直到快两个小时,依旧没看到孩子们的踪影。
无法再安心等下去,诸伏夫妇和诸伏高明以及几个热心的邻居,开始对附近的森林开始地毯式搜寻。
他们没找到诸伏景光,却找到了掉落在山谷处浑身是伤、生命垂危的降谷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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